他差点要喊王夫人。
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习惯性地想是喊姐姐好还是喊阿姨。
挺纠结的。
可转念一想,肯定姐姐不能轻易对陌生女人喊,正常叫法是“姊姊”,或者本地土话“阿姬”,至于“姐”这个词眼基本和娼舍窑子有关。
阿姨就更不行了,阿姨基本是亲戚或者自家姨娘。
喊年长女性叫老夫人,奶奶。
年纪大的长辈叫夫人,娘子,先生。
差不多年纪或者小一些的,叫小姑娘,姊姊,阿姊,阿姬都行。
知道人家姓什么排行老几,直接叫张三李四带个“娘”字便可。
这次回来还得重新适应,和女性接触得并不多,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平时和清欢、楼兰、小桐也就是最正常不过的相处。
王绾琇见他这般恭敬又结巴,一脸还茫然的样子,有些没忍住。
掩嘴笑了笑了,便去角落架子上的铜盆里洗手擦手,邀请许平阳坐下。
“郎君不必客气,以后要修习尽管来此处便是,我已与人打好了招呼。”
只能说,不愧是王家的女人,说话做事都是大大方方用“我”这词。
而非用“妾身”“奴家”“小女子”或者自称名字之类的。
倒是和王琰荷很像……不对,确切地说是王琰荷从母亲王绾琇身上,习得了这一身大气,又习武,显得肆无忌惮,完全没有这种大家闺秀的感觉。
不过王绾琇也是妆容得体,论相貌也的确不及王琰荷。
不是说王琰荷年轻,就是相貌本身便不高,就是气度比王琰荷好太多。
“郎君今日做的事,着实令石桥峪所有人大开眼界,绾琇也佩服得紧……”
她先找个话头作切入,让两人能够聊到一起去,待你来我往问答喝茶三次后,氛围上已经没刚碰面时那么陌生了,这才切入正题。
“郎君眼下是打算找个客栈,暂且将这些人安顿下来,然后将这些人操练一番后,编入净街太保中么?”
“是,正是如此。”
“这些人可不好操练,郎君可有法子?”
许平阳笑着道:“操练都是小事,轻而易举,并不难。但眼下最大问题,是不能放了他们,却也找不到合适居所。”
“郎君是要租住,还是买?”
“买肯定是没钱。净街太保所有费用,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目前这一番折腾下来,其实盘子上也没赢多少。就想着租。租在客栈,与之商量好伙食用水。不用一个月,便可将这些人训练完毕。到时候,纵然放他们回去,也不怕他们跑掉。关键便是眼下这事,确实有些烧眉毛。”
“三十一人租住,好比一人住三十一天,便是一个月。最便宜的客栈也得一百五十文一人一屋一天。如此将近一百四十两左右。这么一笔钱,足够买一套双开门面的大宅了,作临时实在不合算。”
“是如此,可问题是,买下这么一套大宅的话,还要给这些人伙食。如此一笔柴米油盐的费用也不低。”
“莫说如此,哪怕我王家养这三十一人一月,也不轻松。”王绾琇看着许平阳道:“可否消减一些人,还是说……郎君另有他用?”
“并无他用。”许平阳实话实说道:“净街太保这件事其实并不简单,我一开始也以为容易,但没想到越做发现问题越多。您看,这在大街上维护治安,保证公平,解决矛盾,抓贼头,需要人吧?”
王绾琇点点头,明亮温柔的眼睛看着许平阳,眨了眨:“纠察太保。”
许平阳也点点头,接着道:“清理大街,这也需要人吧?”
“净街太保?”
“嗯,那处理来的垃圾怎办?肯定不能放在镇子里面。您也知道,我拿到了镇子外面去了,买了一块荒地。在那荒地上,挖坑掩埋,实则是沤肥。毕竟这些垃圾也都容易腐化,最大问题就是腐化味道太大。用来沤肥,回头再种植的话,这就有大用了。现在垃圾还不多,但积累得越多,处理起来越需要专人伺候。那荒地上谁都看得到,这得差遣人看守,免得一些农户来偷吧?这就是秽迹太保。”
王绾琇看着许平阳,眼睛又明亮了一番:“郎君想得可真周到,如此一来,这净街太保一事,也算是圆满了,处理干净了……”
“这还不止呢。”
“还有?”
“是啊。你看,在荒地上看守得建房子吧?回头自己看守的民坊路面坏了得修缮吧?这些事叫别的泥瓦匠来,价格肯定更高。但净街太保这事儿,拿的是大家的钱,本就没有赚头,所以成本能省则省。这些事就得所有人自己来做吧?培养他们巡街,清理,沤肥,建筑,修补这些能力,不是重中之重吗?观渎坊这事儿一旦成了,别处肯定会有心模仿,这是避免不了的。可他们绝对做不好,因为他们无法做到我这么精。回头,还是得把这事交给观渎坊净街太保来。那观渎坊这里需要人来做,其余地方也要收钱派人去做……您看,区区三十几人,一下抽走一半,这么一来,人是不是刚好了。那第二个,第三个呢?对不对?”
王绾琇给许平阳倒茶,让他润润喉舌,旋即掩嘴笑问道:“那郎君把这些事告诉我,不怕我抢着来么?”
“三娘子要做尽管去做,都是为了百姓们好。所有底层百姓日子过好了,过舒坦了,过干净了,咱们生活在他们中间,也会舒服起来。可我却不介意三娘子直接去做。因为这里面很多事,我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比如我说的处理垃圾这事,先前没想到,也是事情到了那个点,才想起原来这东西收集不容易,处理起来也不容易。那么怎么收集,怎么清理,怎么处理,要多少时间,多少物料,多少人力呢?成本多少呢?这些也都是我们一点点做出来的。以后还有多少大坑小坑要踩,我不知道,但我们知道肯定有也必须踩。”
王绾琇听罢想了想,看着许平阳的眼睛,不疾不徐:“郎君,眼下找客栈或者旅店怕是都不行,据我所知,石桥峪眼下并无一家能符合你的要求。不过,我王家这儿倒是有一处产业,可以卖给郎君。郎君不用急着给钱,若是要,写上字据即可。你我两家不用见外。”
真要买也不是许平阳自己买,这是以观渎坊集体名义来买。
但观渎坊的集体名义显然也是不行的。
眼下只是观渎坊,以后东坊西坊多的是,所以还是得用“净街太保”的名义来买,属于一种集体产业,也就是——公司。
净街太保这事,回头从观渎坊这儿脱出即可。
王家缺钱,但不缺这点,所以眼下这事显然就是在给他方便。
王绾琇也明显知道许平阳的规矩,买东西必须给钱,不收钱不要。
但也更知道,许平阳现在应该是没钱的,至少……
她要给的这东西,许平阳眼下应当绝对拿不出钱。
“您说。”许平阳有些好奇,但显然是接受的。
王绾琇便从桌下柜子中,拿出了一本册子,递给许平阳。
翻开册子,原来是一张建筑平面图。
看上去是一处颇为特殊的院子。
说特殊,因为江南这儿的建筑基本都是方形轮廓,这个东西却是圆形的,整个外面一圈墙壁后是盖着瓦的走廊,走廊也有上下两层。
门庭很大,走廊中间就是一方巨大的圆形空地。
乃是铺设方砖的圆场。
场里头从边缘往中心,是一圈一圈石头垒砌的台阶。
台阶靠近外边最高,朝内逐渐低下,上面有小字“观台”。
圆场的一边是门庭,对着门庭的另一边,则是一座三层高的翘角飞檐阁楼。
阁楼一楼入口前面很大,是一个宽敞的高台,上面有小字“戏台”。
高台左右有楼梯,是上去二楼的地方。
二楼则是连着第二层走廊。
三层阁楼的后面,还带着围院之类看似生活的地方。
仔细看有茅房,马厩,井池,厨房,晒院。
许平阳瞅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王绾琇道:“这是勾栏瓦舍?”
王绾琇点了点头:“大兄在时买下的,买下后嫌脏,便将里头卖小吃的,杂耍的,戏班子,唱花鼓戏的,评书的,还有一些花鸽,全赶走了。原先想把这儿装成自家花园庭院来着的,只是我大兄走后,二哥不喜,便一直放着。后来我先夫喜欢,时常会来此处休憩,我便要来了……如今一直空置着。”
花鸽就是卖唱但实际也卖身的勾栏女。
鸽子性淫,民间常有所谓不检点男女投胎便是鸽子或者鸳鸯。
不过这花鸽其实又是野鸽子,也就是珍珠斑,即斑鸠。
许平阳瞧着这图纸,也是眼前一亮,真没想到有这样的好地方。
这中间圆场就是很好的训练场地,后面的阁楼就是住所,往后生活配套的建筑也是一应俱全的,而且还早打扫干净了。
如此一来,剩下的也只有“吃”这块了。
“三娘子,多谢了,这地方我要。不过我想问问这价格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