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样是人,还是男人,可顾棠溪这些门阀大姓子,和那些门户大姓子一比,区别还是太明显了,处处高人一等。
不是顾棠溪自比高人一等。
顾棠溪根本不看人如何,他是自己做如何。
是别人看在眼里,对比感受,他气度就是高。
“我是不是有点土?”这让许平阳没来由地反思了下。
两人进入房间时,许平阳扫了眼,发现有相当部分女子都遮起了脸孔。
那些没遮脸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要么是已经嫁人的,要么就是年纪小的黄毛丫头,待字闺中姑娘戴面纱,也算是不成文的老传统了。
顾棠溪先带着许平阳一同到陆夫人这里敬茶。
陆夫人身份高贵,在这房间中位置也被放在了最高处,还额外加了一张小案,伺候也有自己专门的老仆婢。
虽说尊卑有别,但陆夫人显然没把老仆婢当外人。
也让她得了一张案几坐身边。
另一边,周围几个女人,分别是王绾琇和王家主母,陈钱氏。
其余本地一些有资格来的豪绅大户,却是没几个有资格带夫人来的,不是他们钱少,是身份不够,能够带夫人来的至少都是功名在身的。
功名在身之人的夫人,少说也是懂礼数的,知分寸。
许平阳这边,自然首先给陆夫人敬茶——这时他才确定,这位是陆夫人,陆曦兮亲娘,不确定的原因是陆曦兮比王琰荷还小一岁,但这陆夫人头发斑白,至少也得有五十了,以他眼力望气,一眼能定出五十三的年纪。
这年纪,这石桥峪十四岁当爹妈都不少的年头,说陆夫人是太奶他都信。
“陆夫人,饭菜可还合胃口?”许平阳行礼后笑着询问道。
周围人脸色稍微变了变,因为这挺唐突,是失礼行为。
身边仆婢当即要回答,却被陆夫人轻轻按住手,她眼中带笑,明亮的眼珠盯着许平阳诚然的脸孔道:“老身年纪大了,荤腥什么的却是不喜,素餐久了又寡淡。原本也无心参加宴会,闻着味道便不喜。但这次国丧,小女顽劣,差些惹下祸事,幸得郎君舍身相救,再则,想着你这儿也不会有酒肉醺天,方才来此。却不想郎君给了个惊喜,酸梅汤老身甚喜,桃汁茶饮亦是如此,难得是,这些素材能被做得这般干净可口,清爽解腻,多少适中,品类繁多,郎君有心了。回头若是得空,来府上坐坐,也好尽我陆家地主之谊。”
许平阳笑笑,对着陆夫人又飒然一礼。
“夫人,不瞒您说,为准备这次宴,我虽花了不少心思,但背后真正付出汗水的,却不是我。小子只是动动嘴皮子,可这酒楼之中,自上而下,从老板到伙计,从大堂到后厨,还有专门做素宴的那九位厨娘,才是真正辛苦。如今能得您满意,能得在座各位高客满意,便是对她们的最大肯定与褒奖。小子在此,多谢夫人美言了——”
陆夫人望着许平阳,笑了起来,点点头。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发现,她眼睛里的满意之色都快溢出来了。
“郎君,虽说是他人帮衬,可主意毕竟是你的,筹谋在你啊。”旁边王绾琇见了,便开口说道。
许平阳望着她,不禁有些小小愕然。
王绾琇和陆夫人关系好,适才他跟顾棠溪相谈才知道,两人关系算是姐妹,王绾琇小时候参加宴会,比她大十来岁的陆夫人还抱过她,但两人是同辈。甚至王绾琇启蒙还是陆夫人给带着的。正因这般,两人关系感情极好。
可王绾琇和陆夫人比,真的太年轻了,真和母女没区别。
甚至他都觉得王绾琇换身oL就是三十出头的都市白领御姐。
可两人女儿……王琰荷还比陆曦兮大。
这种参差感,让他心里就很莫名。
稍微收了收神,他立刻道:“王三娘子说得是理,可但凡能成事,乍看一人之能,实则背后上下一心。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诸葛武侯曾有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番席宴,正值国丧,既不能饮酒,也不能歌舞,更不能声乐丝竹,还不能荤腥。可事情拖久了,便又情乏。眼下,陆夫人能这般满意,便是称赞,这便是此次的顺利与成功。如此成功,是所有人连日来努力与汗水的付出,这是大家之功。我为筹谋,大家之功即我之成。”
同样一句话,大家之功即我之功,我之功即大家之功,换个说法,大家之功即我之成,这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
陆夫人望着许平阳,点点头道:“郎君,此番归土,只一人么?”
“是,只一人,家中也只剩我一人了。”
“郎君可婚配否?”
“未有婚配——尚且年少,虽有房,却无田亦无业,孑然一身尔,当打之年,做当打之事,惟愿立业俱全再图此事,如此无衣食之忧,家中也可安宁。”
陆夫人却摇摇头,伸手拉着许平阳,边拍边语重心长。
“郎君,成家,立业,这不是没道理的。”
“若不成家,想着立业,自身肆无忌惮,循着喜好来,反而穷富无挂。”
“世人皆爱自由,视拘束为囚笼,觉得活着累,尤其是年少。”
“年少愚就愚在如此,活着哪有不累的,一味逃避,不若问女人借头发。”
“待成了家,有了包袱,心便收着了。”
“更知晓当打之年如何打,此为其一。”
“其二,若是先成家,夫妻间愿从无到有,患难与共,这一路走来便是知冷知热,知深知浅,情比金坚。”
“若是走不到那一步和离了,也能见人心寒凉,不算吃亏。”
“倘若什么都有了,什么都足了,什么都好了,那找个奴身管家来管家,纳几房小妾岂不快哉?”
“一世人两夫妻,真夫妻便该是那能与你同生死共进退的,财报富贵,生死无挂,看透了皆是虚妄。”
“诚然,若有心气,想更上一层,那正妻之位便是门当户对。”
“或更高一些。”
“这般联姻了,事也紧在了一起。”
“大难临头各自飞之寒凉事,这都是半路夫妻或妾生事。”
“人生路漫漫,坎坷平坦谁都有,从无一帆风顺。”
“那等你趟完苦水再来的,皆是半路。”
“不管是否图你走得顺,至少她来时是顺的,这有了苦便有了落差,也就不愿写这‘从’字了。”
“这般人,名为妻,实顶妻名行妾事,那是寻常妾都不如,其实也不过是个贱妾,贱妾如婢,不可不查,不可不防,不可不慎呐。”
“年少窘困时当娶妻,还要娶好妻,此时心气在,不怕南墙,亦无惧天高,当打亦敢拼。”
“待富足时或年长时,没了那心气,便是各种怕,唯有纳妾才是上选。”
“妾只捎彩礼,并无聘书,乃是家私,官府亦无官书。”
“立了规矩便掀不起风浪。”
“郎君,老身说这些,其实道理你也懂,但你心软。”
“有时候,人家做事只讲利且只为己考虑时,你也切莫要再念恩情虑事,顶多在下决断时,念些恩情,这便尽缘分了。”
许平阳后退两步,又长长施了一礼:“平阳多谢夫人点拨之恩。”
虽然他自诩一向是“弹道偏左”的,可陆夫人这番话让他忽然意识到,保守派只是因为无数经验积累,做事过于慎重罢了。
也是因为太多经验积累,跟不上时代变化或者不愿跟时代变化,亦或者不去认可所谓的时代变化,有些事才显得“迂腐”。
但不得不承认,姜,必是老的辣。
尤其是最后这番话,当真让他醍醐灌顶。
“好,好好。”陆夫人眯起眼笑了,颇为满意点头。
至于许平阳,倒是没看到身后一众大大小小的女人,眼神皆是羡慕到流油了,其实哪止这些,便是顾棠溪都有些嫉妒。
陆夫人到现在也就跟他客套一下,却对初见面的许平阳这么热络。
这可是活着的一品诰命夫人啊,在她上面就是皇家了。
这能令圣上下诰书亲赐的一品诰命,能是无功无德的寻常人?
莫说普通人,哪怕是二品官能被陆夫人这般说,都是莫大荣誉。
这边陆夫人说完,便坐了下去,王绾琇、王家主母、陈钱氏等人,纷纷起身来主动接饮,互相敬持。
这边走完后,顾棠溪便带着许平阳往下走。
走完长辈这些桌次,便走平辈。
“姓许的,你可真有面子,连陆夫人都这般待你了……”王琰荷起身与陆曦兮回敬许平阳时,这话里酸酸的。
许平阳看着女公子装的陆曦兮道:“我也不过做了分内事,又哪能当得起陆夫人这般厚爱?还是沾了……陆兄,你的光。”
“好说,许兄,请——”陆曦兮一听“陆兄”这称呼高兴极了,当即再次斟上一杯,与许平阳单独敬了敬道:“信帖可收到了?”
许平阳点点头:“我的你可收到了?”
王琰荷翻白眼道:“你还搞信帖,也真会摆谱……”
说到这里时,陆曦兮从怀中拿出了一本软木布刻、做旧青铜花皮包角的牒本来,正面看着精致,却只嵌铜皮錾刻了“许平阳”三个简简单单的字。
只是随着翻开,见其中夹页内容时,不禁让人瞪大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