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晶听到王秀芬那熟悉的大嗓门，脸上因之前价值观碰撞而产生的些许迷茫和执拗，瞬间被一种更鲜活、更放松的情绪取代。她像一只终于回到熟悉丛林的小兽，脚步轻快地冲到门口，拧开了门锁。
“姨婆！”她喊得又脆又亮，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
门外的王秀芬，脸上笑开了花，一把攥住金晶的手，力道不小，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描了好几遍，嘴里啧啧有声：“哎哟喂，是我的晶晶哟！快让姨婆瞅瞅！这个子蹿的，这眉眼长的，真是越来越标致了！还是你妈会养人，瞧这水灵劲儿！”
金晶难得地没有对这种过于热情的打量感到不适，反而微微歪着头，任由王秀芬拉着，脸上带着点小女儿态的娇憨。
王秀芬看得心花怒放，另一只手早已利索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红色封包，不由分说地塞进金晶手里：“拿着！晶晶现在是大姑娘了，姨婆老了，眼光土，不知道你们稀罕啥，自己拿着，爱买啥买啥！”
金晶捏着那红包，眼珠一转，那股在父母面前被压抑的灵动劲儿全回来了，故意掂皱起小鼻子，用一种夸张的、讨价还价的语气说：“谢谢姨婆！不过……您这红包‘实力’到底怎么样啊？别我兴头头跑去商场，看中个啥，结果一掏兜，只够买两根棒棒糖，那多跌份儿呀！”
这话引得王秀芬哈哈大笑，伸手虚点着她的额头：“你这小精怪！嘴皮子还是这么不饶人！放心！够你买一箩筐棒棒糖，还能饶上几个冰淇淋！”
站在厨房门口的苏曼，静静地注视着这温馨又充满烟火气的一幕。眼前这个会撒娇、会逗趣、眼神活泛的金晶，与那个在车上沉默如冰、浑身是刺的少女，几乎无法重叠。
她心中感慨万千，陈雪每日面对的女儿，究竟是哪一副面孔？是那个在高压下竖起尖刺的叛逆者，还是这个在无条件宠爱的长辈面前，能自然流露本真的孩子？或许，这两面都是真实的金晶，只是展露的对象不同。
这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那个同样处于青春期、却与她关系疏离的女儿高苗。高苗那总是冷淡的面具之下，是否也藏着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生动的灵魂？这个假设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她作为母亲的心。
金晶目光一转，落在王秀芬进门就放在地上的三层保温饭盒上。苏曼和她说外婆做菜拍视频的来龙去脉，已经告诉她缘起是为了给孙丽华做宝妈餐，姨婆这是来盛菜来了。
她指着那饭盒，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属于家人的心疼：“姨婆，这每天两顿，我外婆是要变出多少花样啊？这么大的三层盒子。”
苏曼接过话头，语气平和地解释，更像是在对金晶介绍这个“项目”的日常：“菜谱是提前商定的，一周或者三天一换，尽量不重复。一餐饭，总要有汤有水，有荤有素，营养搭配着来。有时候是一个荤菜配两个素菜，确保丽华嫂子吃得舒心，奶水也足。”
金晶听了，嘴角向下撇了撇，做了一个有点夸张的鬼脸：“那今天除了锅里的话梅小排，还有啥好东西？”
王秀芬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还有一盘清炒豌豆苗，汤是山药炖鸡汤！”
“哇……”金晶拖长了尾音，那声调里混杂着真诚的赞叹和对亲人劳碌的心疼，她扭头看向正在擦拭灶台的林淑慧，“丽华舅妈这月子坐得，简直是女皇待遇嘛！外婆，您这样天天操持，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太辛苦了！”
王秀芬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讪讪的，这话戳中了她心底那份似无还有的亏欠感。
林淑慧放下抹布，转过身来，神情依旧是从容的。
她看着金晶，眼神温和而坚定：“傻孩子，说什么辛苦。外婆自己一张嘴也要吃饭，不过是顺带手多做一口的事。如今你回来了，”她语气里注入了一种坚实的暖意，“外婆恨不得一天三顿都给你变着法子做好吃的，哪还怕什么辛苦？”
说着，她目光转向王秀芬，脸色变得郑重了些：“秀芬，正好，趁这会儿晶晶也在，我跟你说个正事。”她顿了顿，清晰地说道，“以后晶晶常在家里，这每天按菜谱买菜的量，肯定都得往上加。多出来的这些开销，我补给你。”
她说完，目光很自然地投向苏曼，带着一种寻求支持和确认的意味。在这个新建立的、关乎事业的小团体里，苏曼是她重要的盟友。
苏曼立刻领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干脆利落：“林姨考虑得周到，这是应该的。亲兄弟明算账，情分是情分，成本是成本。这部分增加的费用，理应由我们‘暖心厨房’的项目来承担，从运营经费里支出，合情合理。”
王秀芬一下子被架在了那里。李家虽说不是揭不开锅，但平白增加开销，老伴和儿媳妇那边未必没想法。她自己偷偷垫？一次两次行，长此以往，家里肯定要起矛盾。她嘴唇嗫嚅了几下，愣是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即将蔓延开时，金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走到王秀芬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孩子式的、看似天真却直指核心的犀利：
“不能吧，外婆！您这账算得不对呀！”她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分析，“我中午十有八九是在学校食堂解决的，跑来跑去多耽误时间？顶天了也就是晚上回来吃一顿！而且您看我这体型，像是能吃穷姨婆的样子吗？估计多加半碗米就顶天了！”
她摇晃着王秀芬的胳膊，仰起脸，用一种半是撒娇半是主持公道的口吻说：
“姨婆，您给评评理！我外婆这手艺，这心思，这起早贪黑的情分，难道就只值那点菜钱肉钱吗？您要是真按这个算，那岂不是太瞧不起我外婆的‘价值’啦？”
这番话，看似童言无忌，却像一阵巧风吹散了凝滞的空气。它巧妙地将“金钱补偿”的问题，拔高到了对林淑慧劳动“价值”的认可层面，既维护了外婆的尊严，又给了王秀芬一个无比顺滑的台阶。
王秀芬被金晶这番连削带打的话逗得心里有些发痒。她嗔怪地轻轻点了点金晶的额头：“就你这张小嘴叭叭的会说话！姨婆什么时候敢瞧不起你外婆的手艺了？你外婆做的菜，那是拿钱都买不着的！”
她顺势挺了挺腰板，语气也变得爽快而坚定，带着长辈不容置疑的关爱：“咱家晶晶这饭量，小鸟似的，能吃多少？不过啊晶晶，”她话锋一转，“从这儿到你们学校，溜溜达达也就十分钟，比你去食堂排队不快多了？以后中午就别在学校凑合了，回来吃！放心，有姨婆在，每天的菜肯定买得足足的，管够！非得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