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望着小孙儿眼中毫不掩饰的孺慕之情,又想起他方才在殿中指点舆图、侃侃而谈的模样,不由得老怀大慰。
见王拓谈及疆土开拓时神采飞扬的风姿,忽然心中一动,险些脱口而出“若永琰还在,怕也有此等风华”,终究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王拓望着乾隆眼中一闪而过的嘉许,趁机将话头引回兰芳:“皇爷爷融满汉、合中华的胸襟,令孙儿每每思及便热血沸腾。如今兰芳这群人,虽说是前明流民后裔,可自宋以来,多少中原百姓流亡海外?他们终究是炎黄血脉,日夜仰望天朝文治武功,此番恳请内附,论赤诚之心,不亚于土尔扈特东归。这可是能写进史书的盛世佳话啊。”
乾隆手指轻敲龙椅,知其心意松动,便继续道:“皇爷爷曾说‘天朝疆域广袤,非我所欲不取’,可您又怎忍心见中华子民在南洋受洋夷欺凌?更要紧的是,英吉利早已占据马六甲海峡旁的槟城,此地扼守南洋航路咽喉,若放任其壮大,将来恐成我朝海疆大患。”略作停顿,接着道:
“而兰芳正位于槟城东南,若兰芳成为藩属,我朝便可借其地势与英吉利形成犄角,制衡槟城的势力扩张。如今兰芳不仅要遭英吉利觊觎,还常受当地苏丹的苛待。他们先祖纵有过错流亡海外,可华夏血脉岂能任人轻辱?”
“更要紧的是,”王拓声音压低,“洋夷早与天地会暗通款曲。如今天地会在国内难以立足,若借洋夷之势跑到兰芳扎根,岂不是又一个台湾隐患?若皇爷爷肯承认兰芳藩属之位,待阿玛重整水师后,便可在此建港练兵。届时大清声威延伸至此,槟城那些红毛夷,还敢说我们鞭长莫及吗?这是其一。”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显急切:“其二,据西洋传教士所言,沙捞越附近常有荷兰人与当地华人争执,据传此处蕴藏大量黄金矿藏。若我朝不取,难道要任由洋夷从华夏血脉身上继续吸血?如今兰芳大统制因忌惮洋夷觊觎,根本不敢大肆开采黄金,即便与洋夷发生纷争,也因未受天朝庇护而处处受限。他们自称‘天朝弃民’,才让洋夷稍有收敛,若再放任不管,恐洋夷变本加厉,甚至覆灭兰芳。”
“届时海外华人心寒,洋夷更会小觑天朝上国!”
王拓抬手重重指向舆图,“皇爷爷您看,兰芳若成藩属,我朝既能护佑子民,又能将黄金资源收为己用,更可借地势扼守南洋航路,此乃一举三得啊!”
乾隆听王拓这番言辞,闭目沉思片刻,忽然抬眼露出戏谑的笑意,指尖点着案几道:
“你个小机灵鬼,倒学会用‘以利动之,以势导之’的权谋之术来劝朕了。先拿兰芳血泪打动我,再用黄金矿藏勾着我,最后抛出扼守南洋的大棋盘,这招‘层层递进’的游说术,倒是跟你阿玛学了个十足十。”
王拓见状嘿嘿傻笑,伸手摸了摸额头:“皇爷爷明察秋毫,孙儿这点心思哪瞒得过您?不过对皇爷爷的佩服,孙儿可是半分不假。”
乾隆笑着摇头,话锋陡然一转:“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朝若直接插手,恐与南洋诸邦及洋夷同时生出嫌隙,反倒落了‘以大欺小’的下乘。”
“皇爷爷不必亲自出面!”王拓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福建水师重整后本就该肃清海疆,不如借‘剿匪练兵’的名义,招安几批沿海‘海盗’。昔年郑成功之父郑芝龙,不也受前明朝廷招安以肃清海疆吗?如今不过是旧策新用。”嘿嘿一笑,接着说道:
“他们大多是受灾流民,平日里专劫洋夷商船。若赐个虚职收编,让他们以兰芳为据点自行活动,既能借他们的手震慑荷兰人,我朝又能在台前保持中立。真起了纷争,也有转圜余地。”
说着忽然挺直腰板,脸上现出少年人独有的傲然:“何况我天朝上国,岂会畏惧区区洋夷?不过是暂借‘海盗’做棋子,待水师羽翼丰满,这南洋航路,终究要握在我大清手里!”
乾隆听罢,指尖在玉柱案上轻叩数下,目光在王拓清亮的眼眸里转了几圈,忽然低笑出声:
“你这小脑袋瓜里,先是算着赚钱,又念着海疆贸易,小小年纪快钻到钱眼里去了。岂不闻‘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王拓嘿嘿一笑,躬身道:“皇爷爷,义与利的道理古来便有定数,只是孙儿觉得‘利’需分大小。大利是国家万民之利,小利才是个人钱帛之利。满朝士大夫总说‘不可言利’,可孙儿瞧着,这些人不过是沽名钓誉的腐儒罢了。国与国之间,哪有不谋己利却惠利他国的道理?难不成要学那些损国之利、全己名声的糊涂虫?”
话音顿了顿,望着乾隆眼中微动的神色继续道:“就说皇爷爷登基以来,黄河数次改道,流民饥荒不断,各地又有因私利而起的兵戈。若真按那些老大人说的‘无人谈利’,国库早就见底了!幸而皇爷爷独具慧眼,重用和珅和大人。他虽有些小瑕疵,可论经济之道,满朝谁能比得上?自古成大事者,皆懂‘用人重才’的道理,德行虽有小瑕,只要大节不亏,便是可用之材。”
说到这儿,王拓仰头望着龙椅上的乾隆,眼神里满是真切的钦佩:“就为这点,孙儿更佩服皇爷爷的胸襟。毕竟能像您这样,既看得透‘利’对江山的分量,又懂得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君主,才是我大清百姓的福气啊。”
乾隆望着少年侃侃而谈的模样,见王拓不仅有识人之明,更有这般开疆拓土的胸襟,不禁暗自感叹。
只听王拓又道:“皇爷爷,孙儿谈利,看似谋私,实则都是强兵富国的主意。就像罐头虽为营利,却能在军中推行;金鸡纳树若引种成功,既能摆脱洋夷的原料控制,将来安南、缅甸再有纷争,我朝兵士也不会因瘴气折损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