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泽初颁贝子章,朱纶飞降动朝堂。
却忧木秀风先折,暗卷珠帘理鬓霜。
未时初刻,府门前传来马蹄声。
启泰一直在府门前候着。见福康安下马忙上前拉住缰绳不迭声的“恭喜爵爷!贺喜爵爷!”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二爷已命人备下香案,料想天使即刻便到。”
福康安微微颔首,解下斗篷递给亲卫清声道:“去请夫人与少爷、姑娘们至正厅,再着人将明轩先生请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檐下新挂的红绸,看向启泰说道:
“今日接旨,不必大张旗鼓,一应礼仪从简。”
启泰领命而去。福康安一路上都在回想早朝谢恩时,和珅和煦的笑容,阿桂紧锁的眉间,十五阿哥永琰垂眸不语。这些画面一直在眼前晃动。
正厅内,阿颜觉罗氏已带着儿女们等候。
王拓立于廊下,见父亲迈过门槛时,朝自己微微点头,那双惯常冷峻的眼尾竟似染了薄雪,化开些许暖意。
王拓推着兄长德麟行至福康安身旁,轮椅在青砖上碾出轻响。福康安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掠过,微微颔首,瞬间便明白幼子想让兄长参与议事的心思。
这是要让他日后不必再避着兄弟俩,多给他们参知府中事务的机会。
“阿玛,此次圣上封赏,此前竟无半点风声?”王拓开口时,德麟专注地望向父亲,静待朝局详述。
福康安望着檐下未化的春雪,声音低沉:
“和珅第一个附和圣意,想必早知内情。”
“朝上反对的人多吗?”王拓问。
“明面争执的便不少。”福康安冷笑一声,
“十一阿哥永瑆当堂谏言‘异姓封爵恐乱祖制’,阿桂老中堂紧接着出列附议,直言‘非宗室爵秩当慎授’;宗人府令淳颖郡王更是高声附和,称‘非爱新觉罗血脉不得入宗人府黄册’。”
王拓垂眸沉思,忽道:“永瑆姑父与阿桂中堂这般坚持,怕是真心担忧咱们家树大招风。”想了想接着道:
“异姓封宗室爵秩本就违背祖制,他们越是激烈反对,越像是要把阿玛从这风口浪尖上往回拽。毕竟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难得善终,他们是想替咱们留条退路。阿桂中堂受祖父荐拔,自然希望富察家稳当。”
福康安目光微震,语气带着几分赞许温声道:“你阿桂伯父与我相知三十余载,自然是盼着咱们周全。只是圣意如此,咱们除了接旨,别无他路。”
德麟忽然插话:“那和珅的急切附和……”
“他一是要顺着圣意表忠心,二嘛……”福康安冷笑,“怕是想瞧瞧,这破格的恩典能给咱们招来多少暗箭。他越热心,这水越浑,咱们越得绷紧了弦。”
王拓望向正厅方向,见香案已布置妥当,声音幽然的说道:“十五阿哥始终沉默……”
“这种事,沉默才是万全之策。”福康安整了整衣襟,沉声道:“皇家的心思,从来不是咱们能轻易揣度的。”
前院忽传来“圣旨到”的宣唱,福康安抬手示意夫人、子女及众人随他接旨看向王拓道:
“走吧,推着你兄长一起去前院。”
王拓应命推着德麟跟在父亲身后。
前院,銮仪卫校尉三记静鞭声响彻云霄。
便见八名御前侍卫身着明黄龙纹锦服,手持金瓜钺斧,如苍松般雁翅排开。中间为首的内监正是乾清宫总管太监王金宝,他双手捧着明黄绢盒,身后二十四抬龙亭覆着黄缎,隐约可见圣旨卷轴的朱漆轴头。
福康安身着武一品麒麟补服。转身示意王拓扶兄长德麟就位,王拓双臂环住德麟腋下,将其稳稳扶下轮椅,兄弟二人并肩跪于福康安和母亲的身后。
福康安率家人幕僚跪成整齐雁阵,补服下摆如墨云垂地,叩首时,缀着东珠的朝珠轻触青砖,发出细碎脆响:
“奴才富察·福康安率家人恭请圣安,皇上万安!”
王进宝甩动翡翠拂尘,尖声道:“圣躬安——”
拖长的尾音里带着几分惯有的圆滑,随即展开明黄圣旨,龙纹卷轴边缘的金线在风中粼粼而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镶黄旗大臣福康安,朕之股肱也。昔年提锐旅入川陕,剿教匪于陇右;复率水师下台海,靖海疆于东南。朕念其十载枕戈,功在社稷,着晋封贝子,世袭罔替!其长子富察·德麟,性秉温良,兄友弟恭,着封三等车骑都尉;次子富察·景烁,少怀奇志,机敏过人,着封骑都尉兼云骑尉。
尔等当恪尽职守,毋负圣恩,永保赤忱之心,长守山河之固。钦此!”
“谢主隆恩!”
众人叩首时,德麟借力王拓的支撑稳稳伏地,看着二弟年幼的臂膀,自己不能行,却得幼弟扶持,心中无来由的一阵安慰。
福康安起身时,袖中滑出一张银票,指尖似不经意间拂过王进宝掌心:
“有劳公公在御前多美言。”
银票边缘绣着的“万丰号”暗纹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王进宝不着痕迹的揣入袖中,堆笑的眼角褶子更深:
“爵爷这话说的——圣上早说了,明日府中须摆‘上爵宴’,让宗室亲贵都来沾沾喜气!”他刻意压低声音,
“万岁爷还说,宴上另有封赏,爵爷可着人好好预备着。”
福康安眉峰微动,面上却只淡声道:“圣恩如天,臣自当谨遵旨意。”
前院宣旨礼成,管家启泰引王进宝往花厅用茶。
福康安立在香案旁未动,向亲卫沉声道:“速请二哥、四弟过府议事。”又转头吩咐刘林昭:
“明轩,多安排人手持我名帖宵禁前遍访宗室亲贵与相熟的文武大臣府邸,上爵宴由你安排人手操持。”
他转向夫人阿颜觉罗氏:“明日内眷席设在听雨楼,差人接老夫人过府,一会我会和二哥言明。内眷过府,不要失了礼数。”
夫人闻言颔首领命,携二女退往后院安排。
福康安领着德麟、王拓转入花厅,王进宝已在厅中饮茶,见他进来便起身笑道:
“贝子爷这爵位真是实至名归。”
福康安拱手称谢,寒暄几句后,王进宝便告辞道:
“奴才回宫复旨,不打扰贝子爷了。”
福康安送至仪门,看车马远去才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