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海城的夜还沉在最深的黑里,唯有谢家主宅顶层那扇窗透出微弱的光,像枚嵌在墨色丝绒上的碎钻。
空气凝滞,苦冽的药味混着谢无虞惯用的冷杉香,在走廊尽头悄然弥漫,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裹住每一寸空间。
苏锦攥着医药箱的手直发抖,指节泛白,金属搭扣在掌心压出一道红痕,她鬓角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眼眶泛红却不敢哭出声,自从上次见了一眼厉渊,她心里有了一丝隐秘的心思,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陈医生背着诊疗包站在她身侧,深色白大褂袖口沾着些许药渍,皮靴踩在厚绒地毯上发出极轻的闷响,仿佛连脚步都怕惊扰这死寂。
两人面前是那扇紧闭的实木房门,谢无虞从不许人随意踏入他的卧室,哪怕是他父亲也需提前通报。
可今夜不同,阿九用指纹锁打开监控时,里面的画面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少爷蜷缩在床榻中央,象牙白丝绸睡衣被冷汗浸透,紧紧黏在单薄却线条利落的身躯上。
额前墨色碎发湿漉漉贴在泛红的皮肤上,睫毛轻颤,意识模糊间,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杂音,胸口起伏剧烈得像是要挣脱某种束缚,体温已飙至39.8c,再拖下去可能引发高热惊厥。
“得马上退烧!”陈医生语气急促,声音压低却仍带着震颤,指尖下意识摸向诊疗包内的退烧针剂。
话音未落,门内忽然传来一声低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命令:“不准碰他。”
声音来自卧室角落的阴影处,厉渊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黑色作战服勾勒出挺拔却紧绷的身形,宽肩窄腰,背脊笔直如出鞘的刀锋。
他双目泛红,眼底布满血丝,眼白处爬着细密的红痕,像一头被惊扰的困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他一步步走到门前,横身挡住去路,动作缓慢却决绝,黑色皮鞋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苏锦几乎要哭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厉渊!你是听不懂话吗?少爷要是出了事……”
“我说了,”厉渊打断她,嗓音沙哑得不像人声,喉间滚动时如同砂砾碾过粗糙的石壁,“不准碰他。”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短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寒光一闪即逝,刀刃并未抵向任何人,而是缓缓划过自己左手掌心。
一道细长的血线立即渗出,顺着掌纹蜿蜒而下,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斑点,像极了某种献祭的图腾。
“谁敢近一步,”他说,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比刀锋更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我就卸了他的手。”
寂静如冰封的湖面,压得人喘不过气,几人僵在原地,苏锦手里的医药箱差点滑落,皮革把手已被冷汗浸湿,指腹下的纹路都变得模糊。
就在此时,卧室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虚弱却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穿透门缝:“让他进来。”
谢无虞的声音带着高热后的沙哑,却丝毫未减那份掌控感,“药由厉渊递,针剂剂量我来定”
厉渊浑身一震,指尖微颤,血珠顺着掌缘坠下,在地板上敲出无声的节奏。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蜷缩,指缝间残留着掌心的血腥味。
“听见了吗?”床上的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漠如冰,“这是我的命令。”
刀锋终于收回鞘中,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厉渊将短刃插回腰际,动作迟缓,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撕扯。
他退至墙角,贴壁而立,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守陵人,目光始终锁在床边每一寸动静上。
瞳孔收缩如针尖,捕捉着谢无虞每一次呼吸起伏、每一次睫毛颤动。
陈医生迅速上前,全程不敢抬头,他能清晰看到谢无虞露在被子外的手腕,肤色冷白,青筋因高热而微微凸起,腕骨线条利落。
当针管推入静脉的瞬间,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墙角的视线如芒刺背,不是敌意,而是更可怕的东西。
一种近乎偏执的监视,仿佛只要他多碰一下谢无虞的皮肤,下一秒就会有刀锋割断他的喉咙。
药液缓缓流入血管,温度计读数开始缓慢回落。
天光微亮时,谢无虞的呼吸趋于平稳,额头热度退去大半,唇色由苍白转为淡淡的粉,睫毛轻颤着,缓缓睁开了眼。
他睁眼的第一刻,便精准地看向墙角那个沉默的身影。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脸上,勾勒出精致却冷硬的轮廓,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倦意,却丝毫不影响那份审视的锐利。
“你刚才是在保护我,”他撑起身靠在床头,骨节因虚弱而微微发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单上的暗纹,“还是在宣示主权?”
厉渊没有犹豫,单膝跪地,额头触地,脊背弯成一道谦卑的弧线。
黑色作战服的布料褶皱在晨光中形成深浅不一的阴影,额前汗湿的碎发垂落,沾着昨夜未干的汗水,咸涩气息钻入鼻腔。
“是我逾矩了,请您责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顺从。
房间静得能听见窗帘拂动的沙沙声。谢无虞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人拖近。
指尖缓缓探入他领口,抚过锁骨下方那道新生的疤痕,那是上周执行任务时留下的枪擦伤,尚未完全愈合,皮肤凸起,触感粗糙如树皮。
指腹摩挲着那道痕迹,温热的触感与细微的痛觉交织在一起,在两人间形成一种隐秘的连接。
“你知道吗?”谢无虞低声说,气息喷在对方耳畔,灼烫如火,几乎要灼伤耳廓,“你刚才的眼神,像极了护崽的野狗。”
厉渊呼吸一滞,喉结滚动了一下,颈侧青筋微微跳动,却没有抬头。
“我是您的狗。”他说,声音很轻,却坚定得如同烙印刻入骨髓。
谢无虞笑了,低而冷的笑声在清晨的房间里回荡,像玻璃碎片在黑暗中相互刮擦。
“可我要的是只听话的狗,不是随时准备殉葬的疯子。”
他松开手,指尖划过对方脸颊,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灼热触感,“记住,你想死,也得等我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