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在黄巢手中仿佛成了一柄无形的权杖。他甚至没有回到主位,就站在那副巨大的经济地图前,当着所有将领的面,发布了他就任天平军节度使以来的第一道“节度使令”。
“传我将令!”
黄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即日起,我天平军为筹备北伐大军粮饷,奉旨对淮南、江淮一带盐务、漕运实行‘军事化管理’!所有盐场、矿山、榷场之税收,统一收归节度使府,由我军进行统筹调配,以供军国大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到涨红的脸,声音陡然转冷。
“凡有阳奉阴违、私藏匿税、阻碍军务者,一律以‘通敌河北、动摇国本’之罪论处!斩!”
最后一个“斩”字,如寒冬腊月的冰凌,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一次,无人再跪,无人再劝。赵璋等人轰然应诺,声震屋瓦,眼中的狂热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们终于明白了,大帅根本不是要去河北送死,也不是要去淮南当一个土匪头子。他要做的,是在皇帝和满朝文武的眼皮子底下,用他们亲手递过来的刀,去割他们身上最肥的肉!
这已经不是声东击西,这是阳谋!是光明正大的“奉旨抢劫”!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次超出了所有武将的想象。
黄巢并没有派出哪怕一兵一卒的军队去“接收”那些盐场码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支特殊的队伍。
这些队伍的领头人,既非骁勇善战的将军,也非凶神恶煞的悍匪,而是一个个穿着崭新官袍,脸上还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年轻人。他们,正是黄巢用一场“大齐恩科”招揽而来的新科进士。
这些年轻人,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们懂律法,会算账,脑子比算盘还快。他们手中高举着盖有天平军节度使大印的令书,身后只跟着一小队作为仪仗和护卫的精兵,便雷厉风行地开赴淮南、江淮的各大盐场和漕运码头。
扬州,最大的官营盐场。
管事的盐官看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那区区数十名士兵,鼻子都快翘到了天上去。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位……大人,盐税乃是国之重税,直接上缴国库,由户部调拨。您这节度使府……怕是管不着吧?”
领头的年轻进士裴澈,只是淡淡一笑,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
“此乃陛下圣旨,黄帅奉旨北伐,军务紧急,可就地筹措军资。此乃节度使令,黄帅奉旨对辖区盐务进行军管。按照大唐《节度使办事条例》第三款,战时节度使有权调动辖区内一切资源。您是说,圣旨不管用,还是条例是废纸?又或者,您觉得……北伐军务,没有您的盐税重要?”
盐官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可戴不住!
裴澈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拿出了另一份公告,命人当场张贴。
公告的内容很简单:废除过去所有由宦官田令孜一党私设的苛捐杂杂税!盐价不变,但对往来贩盐的中小商贩,抽成降低三成!
此令一出,整个盐场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被层层盘剥的盐工、被高额税费压得喘不过气的中小商贩,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黄大帅万岁!”
“这是青天大老爷啊!”
管事的盐官脸色惨白如纸,他知道,大势已去。黄巢这一手,直接抽走了他们赖以掌控地方的根基,将所有中下层的人,都变成了他的拥护者!
一时间,“黄帅奉旨清君侧,为民除害”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江南。无数百姓和商人,自发地拥护这些年轻的“经济整顿工作组”,将那些作威作福的旧官吏和税官,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
长安城,大明宫。
“噗——”
一口鲜血,从田令孜的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
“黄巢!黄巢!咱家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状若疯魔,双目赤红。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捧杀”毒计,送出去的不是枷锁,而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屠龙宝刀!
黄巢所有的行动,都打着“为国北伐”的旗号,用着他田令孜亲自盖印的圣旨,做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他想派兵去阻止?
那等于向全天下人承认,淮南的盐税,就是他田令孜的私产!他就是在阻挠北伐,动摇国本!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另一边,崔沆等一众世家官员也惊骇欲绝。他们坐在府中,如坐针毡。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敢这么做?”
“弹劾!我们必须立刻上奏弹劾他!”
一位门生苦着脸呈上一份文书:“相爷……没用的。我们查遍了《节度使办事条例》,黄巢的每一个步骤,都在条例允许的范围之内。他接管盐务,是为了‘筹措军资’;他降低商税,是为了‘稳定地方’……我们找不到任何罪名!”
崔沆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们这些玩了一辈子政治权谋的人,竟然被一个草莽出身的黄巢,用他们最熟悉的规则,给彻底将军了!
就在田令孜和崔氏进退失据,气得七窍生烟之时。
一骑快马,却背道而驰,一路向北,秘密抵达了河北三镇之一,魏博的治所。
使者带来的,不是战书,而是一份特殊的“礼物”——田令孜与崔沆私下交易,意图让黄巢与河北军两败俱伤的密信副本,以及一封黄巢的亲笔信。
魏博节度使韩简,一个胡子拉碴、身形魁梧的粗犷军阀,看着那份副本,气得将面前的案几一拳砸得粉碎!
“田令孜!崔沆!好一群阉狗门阀!竟敢如此算计我河北健儿!”
他怒不可遏,正要拔刀吼着要南下问罪,却被黄巢的亲笔信吸引了目光。
信上的内容,堪称一篇阳谋的典范:
“田令孜欲使你我相残,他好坐收渔利。本帅无意与河北英雄为敌。我取淮南之利,以固根基;君等守河北之地,以待天时。待我扫清朝中奸佞,你我再于黄河之上,共论天下归属。”
韩简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所取代。
他身旁一位山羊胡的谋士捻着胡须,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大帅,黄巢此举,是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好处啊!他这是明着告诉我们,他的目标是长安的朝廷,不是我们河北。他若真与田令孜斗个你死我活,我们隔岸观火,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韩简粗中有细,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他将那封信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大笑。
“好一个黄巢!有点意思!传我将令!”
他眼中闪烁着野狼般的光芒。
“对我军南线边境,增派斥候。对黄巢的‘北伐’大军……严密监视,互不侵犯!”
一个潜在的死敌,就这样被黄巢一封信,变成了暂时的“盟友”。
而在洛阳的后方,黄巢也没有闲着。
工坊之内,热火朝天。第一批五十具“火龙柜”已经打造完毕,这种能喷射出十数步远猛火油的恐怖武器,被秘密装备给了黄巢最信任的亲兵卫队。
另一边的炼钢炉,随着工匠们一声兴奋的呐喊,第一炉“大齐钢”也成功出炉。铸造出的刀剑锋锐无匹,轻易便能斩断唐军的制式横刀,其坚硬程度远超当代!
黄巢的系统面板上,代表“经济实力”和“政治影响力”的数值,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而代表“危机”的赤红色警报,那来自长安方向的巨大威胁,正在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
然而,取而代之的,是在地图的河北、淮南等地,分裂出了数个新的、颜色各异的警报点。局势,变得更加复杂,却似乎尽在掌握。
黄巢站在洛阳的宫殿之上,俯瞰着这座日益繁荣的城市,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他成功地破了长安的死局,将田令孜那条老狗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他忽略了,棋盘之上,最危险的棋子,往往是那些最不起眼的。
就在系统沙盘的地图上,一个一直处于灰色“中立”状态的势力点,代表着驻守在徐州的“感化军”,它的颜色,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已经悄然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墨色。
“报——!!”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宫殿外传来。
一名信使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他的盔甲上满是泥泞和血污,仿佛刚从地狱里逃出来。
他带来的,不是淮南前线传来的捷报。
“陛……陛下!”信使扑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恐惧,“我……我军主力尽在淮南,洛阳空虚……徐州感化军节度使时溥,突然尽起大军五万,已……已连下我三城,兵锋直指洛阳!”
信使猛地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出了那句让整个大殿瞬间凝固的话。
“他打出的旗号是……”
“‘清君侧,诛黄贼,救驾洛阳’!”
话音未落,洛阳西边的城头之上,猛然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号角!
呜——!
一名负责了望的斥候,胸口插着一支羽箭,血染战袍,从高高的望楼上滚落下来,他指着城外漫天卷起的烟尘,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那句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话:
“敌袭——!西门外……西门外发现大军!是……是神策军的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