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让的悲鸣在书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铸成，重重地砸在地上。
黄巢没有立刻扶他，只是将擦拭得雪亮的佩剑缓缓归鞘。那清越的“呛啷”声，在此刻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大帅……”尚让哽咽着，还想再说些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赵璋、孟楷等一众核心将领，脸上带着与尚让如出一辙的悲愤与不解，齐刷刷地涌了进来。
“扑通！扑通！”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们学着尚让的样子，尽数跪倒在地，冰冷的甲胄与地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请大帅收回成命！”赵璋声音沙哑，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此乃驱虎吞狼之计，我等一旦北上，洛阳空虚，朝廷大军与那李克用便可长驱直入！届时我等腹背受敌，必死无葬身之地啊！”
“我等宁死，不愿为唐奴！”
“请大帅三思！”
一声声泣血的恳求，汇成一股巨大的压力，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人当场崩溃。
然而，黄巢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甚至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他环视着跪了一地的肱股之臣，这些都是陪着他从曹州一路杀到洛阳的生死兄弟。
他们的忠诚毋庸置疑，他们的担忧也合情合理。
正因如此，才更显得可笑。
“都起来吧。”黄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没有去解释，因为用言语解释太过苍白无力。
他走到书房门口，对外面的亲兵吩咐道：“去格物院，将‘坤舆天演仪’抬来。”
“坤舆天演仪？”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那是大帅下令成立的“格物院”耗费了无数珍贵木料与铜料，由几十名最顶尖的工匠历时数月才打造出来的一个古怪东西。平日里只听闻其名，却不知其用。
众人依言起身，但眼中的疑惑与担忧却丝毫未减。
不多时，十几名精壮的亲兵，嘿咻嘿咻地抬着一个巨大的物件走进了书房。那是一个用黄杨木和青铜构件组成的庞然大物，足足占据了书房近一半的空间。它像是一个巨大的沙盘，但其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齿轮、联动杆和精巧的木制模块，代表着山川、城池，结构之复杂，令人眼花缭乱。
“你们都退下吧，在门外候着。”黄巢挥了挥手，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当厚重的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音，整个书房陷入一片黑暗。
黄巢站在那巨大的机械沙盘前，心念一动。
【叮！】
【历史沙盘模拟功能已开启。】
刹那间，一道柔和的光芒从他眼前亮起，一个半透明的系统界面悬浮于空中。紧接着，那座古朴的机械沙盘，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嗡——
无数道蓝色的光线从沙盘的底座射出，交织成网，将整个房间笼罩。原本的木制山川、城池模块瞬间虚化、重构，变成了一幅巨大的、流光溢彩的全息立体地图。北方的太行山脉巍峨耸立，黄河如一条金色的巨龙蜿蜒咆哮，一座座城池的光点星罗棋布，甚至连驻扎在各地的军队，都化作了不同颜色的微缩光点，栩栩如生。
这，才是“坤舆天演仪”的真正面目。
这，便是他的上帝视角。
黄巢的嘴角微微上扬，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划过，输入了第一条指令。
【模拟方案一：愚者之路。】
【变量输入：大齐军主力，倾巢而出，全力进攻河北魏博镇。】
指令下达。
沙盘之上，代表着大齐军的庞大红色箭头，如一把烧红的烙铁，决绝地向北刺去。
然而，它刚刚踏入河北地界，周围代表着“河北三镇”的灰色光点瞬间联动，化作一片巨大的泥潭，将红色箭头死死缠住。双方的光芒激烈碰撞、湮灭，战况胶着。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在北方山西之地，一股蓄势已久的蓝色洪流，如同出闸的猛兽，猛然南下！那是由无数蓝色光点组成的骑兵集群，箭头所指，正是空虚的都城——洛阳！
“李克用，沙陀铁骑……果然是天下骁锐。”黄巢轻声自语。
蓝色箭头势如破竹，沿途的齐军留守部队几乎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被瞬间凿穿。
不过十数个呼吸之间，那股代表着致命威胁的蓝色洪流，已经兵临洛阳城下。而北上的红色主力，被河北联军死死拖住，根本无法回援。
【模拟结束。】
【结果：惨败。洛阳失守，主力被围歼。】
【综合成功率：3%】
冰冷的字幕浮现在空中。
黄巢面无表情，手指再次划动。
【模拟方案二：狡兔之路。】
【变量输入：佯攻河北，吸引其主力，我军精锐回师，设伏突袭李克用部。】
沙盘重置。
这一次，红色的箭头虚晃一枪，在与河北联军稍作接触后，立刻调头，试图以惊人的速度回防，引诱李克用的沙陀军进入预设的包围圈。
这个计策，不可谓不精妙。
然而，沙盘上的推演却给出了残酷的答案。
那股蓝色的沙陀铁骑，在齐军回师的瞬间，竟也停止了南下，在原地游弋，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而本该被“佯攻”所迷惑的河北联呈，非但没有追击，反而不紧不慢地压了上来。更可怕的是，在东方，一支代表着朝廷神策军的白色箭头，悄无声息地出现，与河北联军形成了合围之势，精准地切断了齐军的粮道！
红色箭头，瞬间陷入了三面包夹，后路断绝的绝境。
【模拟结束。】
【结果：惨败。粮道被断，三面合围，不战自溃。】
【综合成功率：7%】
“有点意思，田令孜这老阉货，倒是把合纵连横玩明白了。”黄巢摸了摸下巴。
尚让、赵璋他们能想到的所有破局之法，甚至连他们想不到的、更精妙的战术，在这沙盘的推演下，都通向同一个结局——惨败。
因为敌人不是一个，而是一张由无数势力交织而成的大网。只要深陷其中，就绝无幸免的可能。
但是，谁说一定要钻进网里呢？
黄巢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即将掀翻棋盘的兴奋。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输入那些他麾下将领们，乃至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指令。
【启用‘经济模型’。】
【对目标：‘河北三镇’，施加‘盐路封锁’。】
嗡！
整个沙盘的显示模式瞬间切换。无数条代表着商路、物资流动的金色、银色光线浮现出来，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北方的经济网络。
随着黄巢的指令，几条从南方通往河北，代表着“盐运”的粗大光路，瞬间闪烁了几下，然后……黯然熄灭。
连锁反应开始了。
代表着河北“成德镇”的军队模型上，一个“士气”数值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下降。同时，一个鲜红的负面状态标签跳了出来——【财政赤字】！
紧接着，代表河北三镇的联盟稳定性，也从“牢固”变成了“动摇”。
仅仅是断了盐路，这张大网的根基，就开始松动了。
但这还不够。
黄巢的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再次输入了一条惊世骇俗的指令。
【将变量‘改良火器技术包（初级）’，赋予目标势力‘宣武军朱温’。】
这条指令，就像是在一锅滚油里，丢进了一块冰。
整个沙盘，瞬间沸腾！
只见在洛阳东南方，那支一直蛰伏不动，代表着朱温的黑色势力模型，其“战力”数值猛地向上暴涨了一大截！一圈代表着“技术革新”的金色光环，在它的模型上扩散开来。
朱温，被黄巢强行“升级”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黄巢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股黑色的势力，并没有像任何人预想的那样，去攻击近在咫尺的黄巢。它的箭头猛地一转，以雷霆万钧之势，挥师北上，一口就吞掉了因为“盐路封锁”而陷入混乱的大运河沿岸的一处商业重镇！
这一手，简直是神来之笔！
朱温的行动，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刚刚还在对付黄巢的河北三镇，瞬间炸了锅！他们被迫分兵，手忙脚乱地去应对朱温这个突然崛起的恶邻。
而北方的李克用，也立刻察觉到了朱温带来的巨大威胁。那蓝色的箭头不再窥伺洛阳，而是转向东方，对那股黑色的力量露出了獠牙，充满了警惕。
田令孜费尽心机撮合的“北方讨黄大联盟”，在黄巢这匪夷所思的两步操作之下，瞬间土崩瓦解，变成了一场河北、朱温、李克用三方混战的泥潭！
他们彼此牵制，彼此忌惮，再也无人顾及那个“领了皇恩”，正在洛阳“庆祝”的黄巢。
【最佳路径已生成。】
一条亮绿色的路径，在混乱的沙盘上清晰地浮现。它从洛阳出发，完美地绕开了所有正在爆发的战场，最终指向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
路径的终点标签是：【坐山观虎斗，积蓄国力，等待时机。】
【模拟结果：大胜。】
【综合成功率：95%】
黄巢长舒一口气，关闭了沙盘。
光芒散去，书房重归黑暗与寂静。
他推开大门，刺眼的烛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门外，尚让、赵璋等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他出来，立刻围了上来。
“大帅！”
黄巢没有理会他们脸上的疑问，径直走到地图前，将一份刚刚根据模拟结果写下的手令拍在桌上。
“传令，三日后，誓师大会照常举行。”
众人心中一沉。
黄巢却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但我们第一个目标，不是河北。”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然后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指的，是朱温的治所——汴州！
“大帅，您要攻打朱温？！”赵璋失声惊呼。这……这又是何意？朱温虽不如河北、李克用势大，却也是一块硬骨头啊！
黄巢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语出惊人：
“不，我们不攻打朱温。”
“我们去给他送一份大礼。”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众人无法理解的，如同魔鬼般的笑意。
“一份让他无法拒绝，也让他所有邻居，都夜不能寐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