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只陶罐被捧上大殿时,满朝文武的目光中,大多是好奇与不屑。
献宝的,是新科进士中来自岭南的考生,名叫陈望,皮肤黝黑,神情拘谨,一看便知是没什么根基的寒门子弟。而那罐子里,装着半罐黑乎乎、粘稠如膏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怪味。
“陛下,此物乃臣家乡特产,名曰‘石漆’,遇火则燃,泼水不灭。”陈望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石漆?不就是用来粘合器物的玩意儿吗?也值得拿到朝堂上献宝?”
“岭南蛮夷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
然而,龙椅之上的黄巢,身体却在瞬间绷紧了。他的瞳孔在看到那黑色液体的刹那,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不是不认识,是太认识了!
猛火油!古代的凝固汽油弹!
这玩意儿在后世被称为石油,是工业的血液,更是战争的魔鬼。他千思万想,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狂喜!难以抑制的狂喜像是岩浆一般从心底喷涌而出,几乎要让他从龙椅上跳起来。他的手指紧紧抠住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才勉强压下了失态的冲动。
“好!很好!”黄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argmin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陈望,“陈望听封!”
满朝文武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这么个黑罐子,值一个“封”字?
“臣……臣在!”陈望受宠若惊,当即跪倒。
“朕欲设‘军器监’,专司军国利器之研发。擢升陈望为军器监少监,从五品,即刻上任,直接负责此物研发事宜,所需钱粮人力,一律特批,直接对朕负责!”
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片死寂,随即是控制不住的哗然。
从五品!一步登天!一个毫无资历的岭南考生,就凭一罐臭油,直接坐上了无数人奋斗一辈子都摸不到的高位?连赵璋等沙场宿将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他们看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陛下对那罐黑油的重视,超乎寻常。
黄巢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要趁热打铁。
“传朕旨意,所有新科进士中,算学、格物、农桑、舆图等科人才,即刻于含元殿前集结!”
半个时辰后,洛阳宫最雄伟的含元殿前,上百名新晋的技术专才们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起。他们大多是匠人、农夫、小吏出身,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踏入皇宫,连大气都不敢喘。
黄巢没有高坐殿上,而是身着常服,一步步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了下来,站到了他们面前。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朕,黄巢,今日不以天子自居,而是以一个求才者的身份,站在这里。”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传遍了整个广场,“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工匠之流,被视为末技。朕不这么看!能让粮食增产的农学,是大学问!能造出坚船利炮的格物,是定国安邦之术!能算清天下钱粮的算学,是经世济民之道!”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今日,朕要成立一个全新的机构,名为‘百工院’!所有技术专才,皆入此院,不问出身,不论文武,只看本事!而这百工院,不归中书省,不归尚书省,只归朕一人,亲自掌管!”
人群中,开始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他们看着眼前的黄巢,感觉像是在做梦。
“来人,把朕的‘蓝图’挂起来!”
随着一声令下,两名亲卫合力,将一卷巨大的亚麻布悬挂在殿前。
当亚麻布展开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上面没有山水,没有辞赋,而是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用炭笔和朱砂绘制的,充满了各种奇怪图表和阿拉伯数字的……规划图。
图的顶端,用隶书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大齐第一个五年计划”。
“此乃朕为大齐定下的三年短期目标与五年长期目标。”黄巢走到蓝图前,像一位老师般,用一根长杆指着上面的内容。
“第一年,土法硝酸钾提纯作坊,现有基础上,产量翻十倍!”
“第二年,我们要造出射程五十步,精度优于唐军制式弓弩的初级火绳枪,三百支!”
“第三年,我们要将陈望献上的‘猛火油’,制成可单兵携带的喷射武器,朕为它取名‘火龙柜’!并装备满一个都,一百人!”
这三个短期目标,就像三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具体到数字,具体到武器,看得见,摸得着!
黄巢的长杆继续下移,指向了更宏伟的区域。
“五年!我们给自己五年时间!”
“建成一座日产生铁三百斤的炼钢高炉!朕要我们大齐的士兵,人人都用上远超唐军的‘大齐钢’兵器!”
“培育出第一代能够抵抗蝗灾的粟米新种!”
“组建一支能够远航至交趾,为我们带回香料和财富的海上贸易船队!”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张蓝图上所描绘的未来给震慑住了。这不是什么“天下大同”的空话,也不是“四海升平”的口号,这是一个个具体的,可以量化的,甚至有些疯狂的目标!
下一秒,人群被引爆了。
“天啊!日产生铁三百斤的高炉?这……这可能吗?”一位来自蜀中的老铁匠喃喃自语,眼中却迸发出狂热的光。
“抗蝗灾的粟种……若真能成,天下百姓再无饥馑之忧啊!”一名农学专家激动得老泪纵横。
他们不是在听一个皇帝画大饼,他们感觉自己正在亲手参与一个新世界的创造!一种名为“希望”的情绪,疯狂地在人群中蔓延。
“陛下!”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气氛,是老将赵璋,他从旁边的队列中大步走出,脸上满是困惑和忧虑,“计划是好计划,可……钱呢?国库什么样子,您最清楚。支撑如此庞大的计划,无异于沙上建塔啊!”
现实的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众人的热情。是啊,打仗要钱,抚恤要钱,现在搞这些,钱从哪儿来?
黄巢笑了,笑得胸有成竹。
“钱,朕不打算从国库里出。”他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方案,“朕要发行‘盐引债券’!”
“盐引债券?”别说赵璋,就连那些自诩精通算学的官员都一脸茫然。
“很简单。”黄巢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道,“就是朕,以大齐未来五年的盐税收入作为担保,向天下的商贾和富户‘借钱’来搞建设。这笔钱,朕不仅会还,到期之后,还会支付给他们高额的利息!这叫……与国同利,合作共赢!”
三天后,洛阳城最大的“同福商号”内,大齐朝第一场债券认购会,由黄巢亲自主持。
满屋子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豪商巨贾,他们珠光宝气,眼神精明,对这个所谓的“债券”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黄巢没有用皇权强压,他只是让百工院算学科的几个青年,抬上了一块巨大的木板。
木板上,是用图表绘制的“大齐未来五年盐税增长预测模型”。上面清晰地标注了预期控制区、人口增长率、人均盐消耗、以及引入新式晒盐法后的预估产量……所有数据,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诸位都是生意人,这笔账,你们可以自己算。”黄巢淡淡地说道。
一个来自江南绸缎庄,穿着杭绸长衫的青年,狐疑地走上前,掏出一方乌木算盘,手指翻飞,清脆的算珠撞击声在安静的厅堂里响起。
片刻之后,“噼啪”一声,算盘被他失手拍在了桌上。
他抬起头,看着黄大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狂热,声音都变了调:“这……这利钱,比……比起囤粮贩铁,高出三成!而且……稳如泰山!”
一句话,点燃了全场。
所有商人都疯了!他们都是人精,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这不再是投机倒把的赌博,这是一条比任何生意都更稳定、更庞大的财富增长之路!他们是在用钱,购买一个新王朝的未来!
“我认购三千贯!”
“我出五千贯!别跟我抢!”
“王家!倾尽家财,全数认购!”
债券发行的具体章程,黄巢交给了那群算红了眼的算学科青年;高炉的设计图,交给了那位来自蜀中,痴迷机械的老匠人;而城外最好的土地,则被划为实验田,交给了那些一辈子都在跟土地打交道的农学专家。
整个洛阳,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和实验室。
炼钢厂的烟囱第一次冒出了滚滚浓烟,印刷作坊日夜不停地印着花花绿绿的债券和宣传单,城外的实验田里插满了写着奇怪符号的标识牌。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在空气中弥漫,让每一个生活在洛阳的人,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
计划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然而,无人察觉,在高炉建设的核心团队中,一名伪装成普通工匠的间谍,正用他那双被世家收买的眼睛,记录着一切。
他看着那座比他见过的任何炉子都要巨大、结构都要复杂的炼钢高炉,眼中交织着恐惧与贪婪。他知道,一旦让黄巢造成此物,天下再无人能制。
深夜,他趁着无人,将一张画着高炉核心结构草图的绢帛,小心翼翼地卷起,塞进了一个特制的细小竹管里,绑在了一只信鸽的腿上。
就在他准备放飞信鸽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信鸽连悲鸣都未发出,便落入了一只大手之中。
片刻后,那封截获的密信,被呈送到了灯火通明的黄巢面前。
黄巢展开绢帛,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高炉的核心草图,一股冰冷的杀意涌上心头。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到草图下方,用特殊药水写下的一行小字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天火’计划可启,目标洛阳水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