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灯光划破了公园傍晚的宁静。两辆警车停在小路边，车门打开，四名民警迅速下车。
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老警察，肩章上的警徽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他扫视了一圈现场——瘫坐在树下的秦思思，抱着孩子正准备离开的方旭，围观的十几个路人，还有那辆停在路边的外卖电动车。
“怎么回事？”老警察走到方旭面前，目光落在他怀里哭得抽噎的孩子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孩子受伤了？”
方旭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她推我女儿，差点撞到电动车上。”
“先带孩子去旁边处理一下伤口。”老警察对身后的年轻女警说，“小陈，你去帮忙。”
女警快步走过来，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取出消毒湿巾和创可贴。她蹲下身，声音温柔：“小朋友，让阿姨看看你的手好不好？”
方筱云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爸爸。方旭轻轻点头：“让警察阿姨帮你处理伤口，不怕。”
女警小心地捧起孩子的小手，用湿巾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沙土。她的动作很轻柔，一边处理一边轻声安慰：“阿姨轻一点，疼的话就跟阿姨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方……方筱云。”孩子小声回答。
“筱云，很好听的名字。”女警笑了笑，“今年几岁了？”
“八岁。”
简单的对话分散了孩子的注意力，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只是身体还在轻微颤抖。
另一边，老警察已经走到了秦思思面前。她仍然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左脸颊的红肿在暮色中格外明显，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同志，请起来说话。”老警察伸出手。
秦思思没有反应。旁边的年轻男警上前一步，准备扶她起来。
“别碰我！”她突然尖叫，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往后缩，“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想害我！”
老警察皱了皱眉，但没有发作：“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了解情况。”
“发生了什么？”秦思思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我想带我女儿回家，他不让，还打我。警察同志，你看我的脸，就是他打的！”
她指着方旭，声音尖锐。
围观的群众中有人忍不住开口了：“警察同志，不是这样的。是这个女的突然冲出来要拉走孩子，孩子不肯，她就使劲推，把孩子推得差点被车撞了。”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另一个大妈接话，“那男的打她是不对，但也是因为她先对孩子动手。你是没看见，孩子摔得多惨，膝盖都破了。”
“她还一直说疯话，说什么‘女儿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听着怪吓人的。”
七嘴八舌的证词让现场的情况逐渐清晰。老警察点点头，转向方旭：“这位先生，请你说说事情经过。”
方旭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叙述客观冷静：“我叫方旭，地上这位是我的前妻秦思思。我们已经离婚一年了，孩子的抚养权归我。今天下午我带孩子来公园散步，她突然出现，强行要拉走孩子。孩子不愿意，她情绪失控，推了孩子一把。”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如果不是我及时拉住，孩子就被那辆电动车撞上了。”
外卖骑手这时也走过来：“警察同志，我可以作证。我当时正常行驶，突然看到这个小孩朝我这边倒过来，吓得我赶紧刹车。幸亏这位先生反应快，不然真要出大事。”
老警察记录着，目光在方旭和秦思思之间移动。经验告诉他，这又是一起离婚纠纷引发的闹剧，但今天的情况显然已经超出了普通纠纷的范畴——孩子的安全受到了威胁。
“秦女士，请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老警察的语气严肃起来，“方先生，也请您和孩子一起去一趟，我们需要做笔录。”
秦思思猛地站起来：“凭什么？我才是受害者！他打我了，你们为什么不抓他？”
“关于他打你的事，我们也会调查。”老警察平静地说，“但现在，我们需要先弄清楚孩子受伤的事。请配合。”
两个年轻民警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秦思思身边。她没有再反抗，只是死死盯着方旭，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怨恨。
派出所的询问室里，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得人脸色发青。
秦思思坐在椅子上，对面的桌子后面坐着老警察和那个叫小陈的女警。小陈正在整理询问笔录的纸张，老警察则看着秦思思，目光如炬。
“姓名。”
“秦思思。”
“年龄。”
“三十四。”
“和方旭什么关系？”
“前夫。”秦思思顿了顿，补充道，“他是我女儿的爸爸。”
“今天下午四点到四点半之间，你在江城公园做了什么？”
秦思思的手指绞在一起：“我去见我女儿。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我想她。”
“你是怎么见到她的？”
“我……我在公园等她。我知道方旭每周三下午会带她去那里散步。”
“见到之后呢？”
“我想带她走。”秦思思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警察同志，我是她妈妈，我有权利见她，有权利带她出去玩。可是方旭不让，他死死抓着孩子不放……”
老警察打断她：“据现场目击者说，是你强行拉拽孩子，导致孩子受伤。有这回事吗？”
“我没有！”秦思思猛地摇头，“是他不放手，我们拉扯的时候孩子不小心摔倒了。对，就是这样，是不小心的！”
“不小心？”老警察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秦思思面前。
那是女警小陈用手机拍的，方筱云膝盖和手掌的伤口特写。擦伤面积不小，渗出的血迹混着沙土，看着触目惊心。
“一个八岁的孩子，被你推倒在地，手掌和膝盖都磨破了。你管这叫不小心？”
秦思思看着照片，嘴唇微微颤抖：“我……我当时太激动了，我没想伤害她……”
“所以你的确推了她？”
沉默。
询问室里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墙上的时钟指针一格一格地跳动，每一声都敲在秦思思心上。
老警察不急不缓地继续说：“秦女士，现场有七位目击者，包括外卖骑手，都证实是你主动推搡孩子。公园入口处的监控虽然拍不到具体位置，但能拍到你们拉扯和随后孩子摔倒的画面。你确定要继续否认吗？”
秦思思低下头，肩膀开始发抖。
女警小陈轻声开口：“秦女士，你知道你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了吗？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可以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如果造成严重后果，还可能构成刑事犯罪。”
“我没有故意伤害她……”秦思思的声音几不可闻，“她是我女儿，我爱她还来不及……”
“爱她，所以差点让她被车撞？”老警察的声音严厉起来，“秦女士，我处理过很多家庭纠纷，但像你这样不顾孩子安全的，还真不多见。你知道如果今天那位父亲没有及时拉住，会是什么后果吗？”
秦思思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桌面上。
隔壁的询问室里，气氛相对缓和。
方旭抱着女儿坐在椅子上，小陈的同事——一位姓李的年轻民警正在做笔录。方筱云已经停止了哭泣，但还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不肯松手。
“小朋友，还疼吗？”李民警轻声问。
方筱云摇摇头，又点点头，把小脸埋进爸爸肩头。
“方先生，请您详细描述一下事发经过。”李民警打开记录本。
方旭从头讲起，从秦思思突然出现，到强行拉拽女儿，再到最后那一推。他的叙述很克制，但说到女儿摔倒的那一刻，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哽咽了。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扑过去抱住她。”方旭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如果她真的被车撞了，我……”
他说不下去。
李民警点点头，记录完毕：“方先生，我们需要您的联系方式，以及您前妻的。另外，您刚才承认打了她一巴掌？”
“是。”方旭坦然承认，“我当时太愤怒了。看到她那样对筱云，我没控制住。”
“这个情况我们会记录。虽然事出有因，但动手总归是不对的。”李民警合上记录本，“您女儿需要去医院做个检查吗？”
“我会带她去。”方旭说，“主要是皮外伤，但担心有磕碰。”
这时，老警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另一份笔录：“方先生，您前妻已经承认推搡孩子的事实了。”
方旭沉默片刻：“她会受到什么处罚？”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殴打他人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老警察说，“考虑到她之前已经因为扰乱公共秩序被拘留过，这次的情节更严重——差点造成交通事故，伤害对象还是未成年人，而且是她的亲生女儿。我们决定顶格处理，行政拘留十日。”
方旭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怀里的方筱云动了动，小声问：“爸爸，妈妈要被关起来吗？”
孩子的眼睛红红的，里面是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不该有的心疼。
方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警察弯下腰，尽量温和地对孩子说：“小朋友，你妈妈做错了事，需要接受惩罚。但她还是你妈妈，这一点不会变。”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没有否定母女关系，又表明了法律的立场。
做完所有手续，已经是晚上七点。方旭抱着女儿走出派出所，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把女儿的外套裹紧了些。
“爸爸，我饿了。”方筱云小声说。
“好，爸爸带你去吃饭。”方旭走向停车场，“想吃什么？”
“我想吃馄饨。”
“好，就吃馄饨。”
车子发动前，方旭给孟诚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孟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说：“我马上过来。”
“不用，你陪晓雨吃饭吧。我带筱云吃点东西就回家。”
“老方……”孟诚欲言又止，“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方旭看着副驾驶座上蜷缩着的女儿，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彻底解决。”
街角的馄饨店灯火通明，热气从门缝里飘出来，带着诱人的香气。方旭要了两碗鲜肉馄饨，又给女儿加了个荷包蛋。
馄饨端上来时，方筱云拿起勺子，舀起一个，吹了吹，却没有吃。她抬起头，眼睛在灯光下湿漉漉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推我？”
这个问题，方旭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他只能说：“妈妈生病了。”
“生病了可以吃药啊。”
“这种病……吃药可能也没用。”方旭摸了摸女儿的头，“筱云，爸爸可能要做一个决定，一个会让你难过的决定。”
方筱云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他：“是再也不让妈妈见我吗？”
孩子的敏锐让方旭心痛。他点点头：“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让她见你。爸爸要保护好你。”
方筱云低下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馄饨。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可是爸爸，我有时候还是会想她。”
“爸爸知道。”方旭的声音有些哑，“想她是正常的，因为你爱她。但是筱云，爱一个人，不意味着要接受她对你做的一切。如果她伤害你，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爸爸也要学会保护你。”
八岁的孩子可能无法完全理解这些话，但方筱云还是点了点头。她舀起一个馄饨，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眼泪却无声地掉进了碗里。
方旭伸出手，擦掉女儿的眼泪：“别哭，爸爸在。”
“爸爸，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会的，永远都会。”
吃完馄饨回到家，方旭先给女儿处理伤口。消毒水擦在伤口上时，筱云疼得直抽气，但没有哭。她看着爸爸认真的侧脸，突然问：“爸爸，你会不会也不要我了？”
方旭手一顿，心脏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把女儿搂进怀里：“不会。爸爸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这一夜，方筱云睡得很不安稳，做了好几次噩梦。每次惊醒，方旭都及时出现在她床边，轻声哄她入睡。
凌晨三点，方旭坐在女儿床边，看着那张熟睡中仍皱着眉头的小脸，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给唐荣天律师写了一封长邮件。邮件里详细描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附上了派出所出具的处罚决定书复印件，以及女儿伤口的照片。
邮件的最后，他写道：“唐律师，我不能再冒险了。请帮我向法院申请，永久剥夺秦思思的探视权。无论需要什么材料，无论要走多久的法律程序，我都要做到底。”
点击发送时，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方旭知道，这场持续了一年多的战争，终于到了该彻底了结的时候。
他走回卧室，轻轻躺在女儿身边。孩子仿佛感觉到了，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方旭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爸爸会保护好你，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