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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河在别院养伤的第七日,毒性发作了第一次。

那日清晨他正倚在窗边看苏绾新栽的桃树幼苗,指尖刚触到嫩绿的芽尖,左臂突然像被无数根细针穿刺,紧接着便是剧烈的抽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榻上滑落在地。

“沈星河!”

苏绾端着药碗进来时,正撞见他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月白色的中衣。她手一抖,药碗摔在青砖上四分五裂,苦褐色的药汁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顾不上这些,扑过去按住他不断抽搐的手臂。

“别碰……”沈星河咬着牙挤出几个字,牙关打得咯咯作响,“是毒……”

毒性发作得又快又猛,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四肢的抽搐便蔓延到了脖颈,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苏绾急得眼泪直流,却只能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直到卫凛带着李院判匆匆赶来,往沈星河舌下塞了粒黑色药丸,那可怕的抽搐才渐渐平息。沈星河瘫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胸口剧烈起伏着,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样?”苏绾抓住李院判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老院判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清明,他诊完脉,捋着胡须叹了口气:“毒性比老夫预想的更烈。这‘牵机引’本是前朝禁药,服下后每逢月圆便会发作,发作时如坠炼狱,依沈将军这情形,怕是撑不到三月初三。”

“那怎么办?”苏绾的声音带着哭腔,“您不是说有法子压制吗?”

“老夫的法子只能暂缓,却挡不住毒性侵蚀脏腑。”李院判摇了摇头,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定魂丹’,发作时服下能减轻些痛苦,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苏绾接过瓷瓶,指尖冰凉。她看向榻上昏昏欲睡的沈星河,他眉心紧蹙,即使在昏睡中也透着难忍的痛苦。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闷得她喘不过气。

原来沈星河早就知道自己撑不了七个月,他说的“有些事不能再等”,是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卫凛。”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三日后的集结,取消。”

卫凛愣住了:“娘娘,少主他……”

“我说取消。”苏绾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没有解药,他根本撑不到事成之日。我们不能拿他的命去赌。”

“可是旧部们都在等着少主……”

“等得起。”苏绾看向窗外那株刚栽下的桃树幼苗,“但他等不起。”

卫凛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究是低下了头:“是,属下这就去通知。”

李院判留下几副压制毒性的草药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苏绾和昏睡的沈星河。她坐在床边,用帕子一点点擦去他额上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沈星河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地板上泛着冷光。他动了动手指,发现四肢虽然还有些酸软,却已不像白日那般剧痛。

“醒了?”苏绾端着碗清粥走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白日的惊魂只是一场梦。

沈星河看着她眼底的青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让你担心了。”

“知道就好。”苏绾舀了勺粥递到他嘴边,“快趁热喝些,李院判说你身子虚,得好好补补。”

米粥熬得软糯,带着淡淡的甜味。沈星河喝了几口,才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便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毒性发作的事,你都知道了?”

苏绾动作一顿,点了点头:“卫凛都告诉我了。”

“集结的事……”

“取消了。”苏绾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沈星河,我不准你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沈星河沉默了。他知道苏绾的性子,看似柔软,实则执拗,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他看着她,“眼睁睁看着萧彻坐稳帝位,看着旧部们被一一铲除?”

“我没说要眼睁睁看着。”苏绾放下粥碗,眼神亮得惊人,“我们可以等。等你好了,等拿到解药,我们再从长计议。”

“等?”沈星河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等我毒发身亡,还是等萧彻查到这里,将我们一网打尽?”

“不会的。”苏绾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我已经让人去查‘月下桃花’的踪迹了。李院判说,除了断崖下的桃花溪,南疆的十万大山里或许也有生长。我让卫凛带一队精锐去南疆,总能找到的。”

沈星河看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了黑暗中的星火。他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南疆千里迢迢,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了,一来一回也至少要三个月,他的身体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

但他终究是没再说什么。他不想打碎她仅存的希望。

“好。”他反握住她的手,“我们等。”

苏绾笑了,眼里却有泪光闪动。她低下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吻了吻:“我去给你煎药。”

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沈星河缓缓闭上了眼。他从枕下摸出那支白玉簪,簪头的桃花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疼。

有些事,不是想等就能等的。

***三日后的深夜,别院西厢房的灯还亮着。

卫凛跪在地上,面前的矮几上放着张折叠的舆图。苏绾站在窗边,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冷得像冰:“你确定萧彻已经查到聚义厅了?”

“是。”卫凛低着头,“属下派去通知取消集结的人,在半路被截杀了。幸好他拼死将消息传回,否则……”

苏绾转过身,脸色凝重:“看来萧彻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往里钻。”

“那现在怎么办?”卫凛抬头看向她,“旧部们都在聚义厅附近待命,若是被萧彻的人围了,怕是……”

“不能让他们出事。”苏绾走到舆图前,指尖落在聚义厅西南角的位置,“这里是黑风口,地势险要,只有一条小路能通出去。你带一队人从后山绕过去,通知他们从黑风口撤离,往雁门关方向走。”

“雁门关?”卫凛愣住了,“那里现在是萧彻的人镇守……”

“守将是赵毅。”苏绾眼神锐利,“他是我父亲当年的部下,也是沈星河的旧识。只要拿出沈家军的令牌,他会收留他们的。”

卫凛恍然大悟,重重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苏绾叫住他,从袖中取出块玉佩递给她,“这块玉佩你带着,若是遇到赵毅,把这个给他看,他会明白的。”

卫凛接过玉佩,那是块羊脂白玉,上面刻着个“苏”字。他知道这是苏家的信物,当年苏尚书在世时,曾多次举荐赵毅,两人交情匪浅。

“属下明白。”他将玉佩揣进怀里,起身欲走,却又停住了脚步,“娘娘,那您和少主……”

“我们没事。”苏绾淡淡道,“萧彻的目标是旧部,只要他们撤了,他暂时不会动我们。”

卫凛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却也明白多说无益,只能躬身道:“属下告退。”

卫凛走后,苏绾重新看向舆图。聚义厅的位置被红笔圈出,周围密密麻麻标注着禁军的布防,显然萧彻是铁了心要将沈家旧部一网打尽。

她伸手抚上舆图上“长安”二字,指腹摩挲着冰冷的纸面。三年前她入宫时,萧彻曾笑着对她说:“绾绾,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保沈星河一世安稳。”

那时她信了,以为只要自己委曲求全,总能换他一条生路。直到半年前她无意中听到萧彻和心腹的对话,才知道他早就派人在断崖下布了暗哨,沈星河能活下来,不过是他故意留着的棋子。

“萧彻,你欠我们的,总要一点一点还回来。”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转身回房时,正撞见沈星河站在廊下。月光洒在他身上,青布长衫泛着淡淡的银辉,他手里握着那支白玉簪,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你都听到了?”苏绾走上前,语气有些不自然。

沈星河点了点头,将白玉簪递给她:“这是你的东西,该还给你了。”

苏绾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闹?”

“没有。”沈星河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我的阿绾,长大了。”

苏绾的心猛地一颤,眼眶瞬间红了。她别过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了。”

沈星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后背的伤口因为动作牵扯而传来剧痛,他却死死忍住,没有哼出声。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知道。”

“沈星河,我们逃吧。”苏绾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不管那些旧部,不管什么江山,我们就去江南,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沈星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何尝不想这样,可他肩上扛着的,不止是自己的命,还有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百姓。

“再等等。”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等过了这关,我们就去江南。”

苏绾知道他终究是放不下。她抬起头,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这个吻带着苦涩的药味,却又有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月光穿过廊下的花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已是三更天了。

沈星河不知道这关能不能过,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去江南的那一天。他只知道,此刻拥在怀里的人,是他此生唯一的执念。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 次日清晨,卫凛传回消息,旧部们已成功从黑风口撤离,正往雁门关方向赶去。萧彻的人扑了个空,气得在聚义厅放了把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苏绾听到消息时,正在给沈星河换药。她手一抖,药棉落在地上,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太好了。”

沈星河看着她眼里的光,也跟着笑了。只是后背的疼痛提醒着他,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萧彻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午后时分,别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卫凛匆匆进来禀报:“娘娘,萧彻派人来了,说是……送来了请柬。”

苏绾接过请柬,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请柬上写着,三日后是先帝的忌辰,请沈星河入宫祭拜。

这哪是祭拜,分明是鸿门宴。

沈星河看着她紧绷的侧脸,伸手拿过请柬。看完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我去。”

“不行!”苏绾立刻反对,“这分明是陷阱,你去了就是送死!”

“我必须去。”沈星河看着她,眼神坚定,“萧彻既然敢请,就一定做足了准备。我若是不去,他正好有理由出兵围剿雁门关的旧部。”

“那你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未必。”沈星河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丝锋芒,“他想引我入宫,我便顺了他的意。有些账,也该在宫里算清楚了。”

苏绾看着他眼中的决绝,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她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沈星河摇头,“你留在这里,若是我三日未归,你就带着卫凛去雁门关。”

“沈星河!”

“听话。”他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我们约定好要去江南看桃花的,我不会食言。”

苏绾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他这话是在安慰自己,却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沈星河替她擦去眼泪,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等我。”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庭院里那株桃树幼苗上,嫩绿的芽尖仿佛又长高了些。苏绾望着沈星河的背影,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总觉得,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

但她还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出院门,直到那抹青布长衫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簪,簪头的桃花硌着掌心,疼得她几乎落下泪来。

沈星河,你一定要回来。

我还在等你,一起去看十里桃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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