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内部的光线是冷调的幽蓝色，柔和却不刺眼，将一切笼罩在一种近乎无菌的静谧之中。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过滤掉了外界暗河的流淌声和可能存在的危险气息。与熔炉堡那种粗犷、燥热、充满金属咆哮的风格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精密、高效、带着一种冰冷的未来感。
“钱老板”——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位自称风险投资部代表的家伙——摘下了战术目镜，露出一张看起来颇为年轻、甚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脸，只是那双眼睛深处闪烁的精明和审视，暴露了他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欢迎登上‘墨菲斯’号，各位幸存下来的幸运儿兼潜力股。”他笑着张开手臂，仿佛在展示自己的豪华座驾，“旅途可能有点无聊，但保证安全。坐稳喽，我们得潜深一点，避开某些喜欢在浅水区遛弯的大块头。”
他没有过多寒暄，径自走到前端的主控位坐下，手指在泛着柔和光晕的操作界面上快速滑动。潜艇微微一震，下潜的深度陡然增加，舷窗外彻底陷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
冈特堡主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轮椅扶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林疏月则对潜艇内部的各种仪器和设备投去了难以抑制的好奇目光。李莎和队员们依旧保持战斗姿态，枪口虽未抬起，但手指从未离开扳机。
顾九黎是最平静的一个。他找了一个固定的座椅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前方的“投资人”。
“怎么称呼？”顾九黎问。
“哦，失礼失礼。”年轻人一拍脑袋，笑得毫无诚意，“你们可以叫我‘J’。简单好记。”
J。一个代号。顾九黎并不意外。
“J先生，你的‘孵化器’和‘资源’，具体指什么？”顾九黎直奔主题，时间宝贵，他没兴趣玩猜谜游戏。
J打了个响指，潜艇侧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内嵌的储物格，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高能营养剂、纯净水、甚至还有几套看起来材质特殊的崭新作战服。“基础生存物资，管够。算是附赠的员工福利。”
他又在控制面板上一划，众人面前弹出一个全息投影界面，上面罗列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工具和设备清单：高精度材料分析仪、多功能能量锻炉、量子计算节点租赁时长、甚至还有“稀有材料代购（限量）”选项……
“这是初级‘技术沙盒’权限能兑换的资源清单。”J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推销员般的热情，“你们可以用项目成果的‘里程碑’来解锁更多权限和额度。比如，如果把那个小匿踪装置优化到能瞒过‘清道夫’标准单位的程度，就能解锁‘高级能量模拟器’的使用权限哦。”
技术沙盒？里程碑？解锁权限？
这听起来完全不像末世求生的画风，倒像某个高科技公司的内部研发平台！
“你的‘组织’，到底是谁？”冈特忍不住沉声问道，这种超出理解的力量让他感到不安。
J笑了笑，避重就轻：“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看好‘技术多样性’的价值投资。‘观察者’一家独大多没意思，总得有点鲶鱼进来搅搅局，市场才有活力嘛。”他话语轻松，却透着一股将庞大恐怖的“观察者”体系视为可分析的市场对手的狂妄。
顾九黎没有追问，他知道问不出更多。他的目光快速浏览着那份资源清单，大脑飞速计算着其背后的潜力和代价。
“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据点。”顾九黎提出核心需求。
“早就准备好了。”J在控制台上点了几下，全息投影切换成一幅复杂的地下结构图，“一个深埋于地下废弃矿脉深处的旧时代避难所，结构坚固，有多条隐蔽出口，能量签名极其微弱，而且……恰好位于几个‘观察者’巡逻路线的盲区交点。是我们‘精挑细选’的优质资产。”
他特意加重了“精挑细选”四个字，意味深长。
“代价呢？”顾九黎问。
“首年免租。”J笑得像只狐狸，“后续租金……用你们‘沙盒’里的产出抵扣就好。很公道吧？”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安全”的据点，本质上还是一个需要不断产出技术来支付租金的“实验室牢笼”。
就在这时，潜艇轻微震动了一下，速度明显放缓。
“我们到了。”J站起身，“欢迎来到‘新世界资本’的……临时研发中心。希望你们喜欢。”
舱门无声滑开，外面不再是水流，而是一条干燥的、充满灰尘气息的金属通道。通道墙壁上挂着老旧的应急灯，光线昏暗，但空气还算流通。
J率先走了出去。顾九黎等人紧随其后。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需要密码和虹膜验证的防爆门。J熟练地操作着，大门缓缓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除了顾九黎以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什么废弃避难所？
这分明是一个设施完善、甚至堪称豪华的地下实验室兼生活基地！
宽敞的空间被强化玻璃隔成不同的功能区：生活区整洁舒适，摆放着干净的床铺和设施；实验区内，各种先进的分析仪器、工作台、甚至还有一个微缩版的熔炼炉安静地待机，能源指示灯幽幽闪烁；仓储区里堆放着封装好的基础材料和工具。顶部的模拟自然光照系统提供着柔和的光线，空气循环系统保持着恒温恒湿。
这里的一切，都远比熔炉堡的核心实验室更加先进、更加整洁、也更加……不真实。
“怎么样？还满意吗？”J得意地笑道，“水电网络全通，基础工具和材料都有，足够你们开展‘天使轮’的研发了。哦，那边那个银色箱子，是答应你们的额外能源和部分关于‘执法者’的信息。”
他指了指实验区中央的一个金属箱。
“这……这太……”林疏月看着那些她只在古老资料里见过的先进设备，眼睛都在发光，几乎说不出话来。
冈特也震惊了，他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在“观察者”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建造和维护这样一个基地。
只有顾九黎，眉头微微皱起。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精心布置的舞台。每一件设备，每一个布局，似乎都恰到好处地迎合了他们目前的技术需求和困境。这种“恰到好处”，本身就透着诡异。
“监控呢？”顾九黎突然问道。
J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灿烂：“当然有。毕竟是‘投资方’，总得确保‘资产’安全和项目进展嘛。放心，只是常规的环境监控和数据备份，不会窥探你们的核心隐私……大概。”他最后补充的那个词，显得毫无诚意。
顾九黎不再多问。他知道，从登上潜艇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进入了一个被精心设计的“沙盒”。这里提供生存所需的一切，也提供技术研发的温床，但代价是彻底暴露在对方的监控之下，并且需要不断产出成果来证明自己的“投资价值”。
这是庇护所，也是金丝雀笼。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J拍拍手，“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记住，里程碑解锁更多权限哦。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通过控制台的那个红色按钮呼叫‘客服’……虽然我不保证随时在线。”
他说着，竟真的转身就朝着来时的通道走去，似乎毫不担心他们搞什么小动作。
“你就这么走了？”冈特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J回头，耸耸肩，“难道还要留下来给你们端茶倒水？我是投资人，不是保姆。舞台给你们搭好了，戏怎么唱，是你们的事。我看结果就行。”
话音落下，他已经消失在通道尽头，那扇防爆门再次缓缓闭合。
实验室里只剩下顾九黎一行人，以及无处不在的、沉默的监控。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次的寂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
他们自由了，却又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老板，现在怎么办？”李莎低声问道，警惕地打量着这个过于完美的空间。
顾九黎没有回答，他走到那个银色箱子前，打开。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高纯度晶矿，能量充盈。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数据存储棒。
他将存储棒插入控制台接口。
数据读取，屏幕上开始显示关于“执法者”的信息。
信息确实有，但如同J所说，并不完整，更像是一些基础档案：常规型号的战斗力评估、能量护盾特性、几种已知的侦查模式……关于弱点，只含糊地提了一句“对极高频率的能量脉冲干扰反应滞后”，以及“过于依赖预设逻辑链，应对超常规复杂情境时可能出现计算冗余”。
有价值，但不多。更像是一种甜头，吊着他们去挖掘更多。
顾九黎关掉数据，目光再次扫过这个设施完善的实验室。
“林博士，检查所有设备，尤其是网络接口和数据传输链路，找出所有监控探头和可能的后门程序。能屏蔽的屏蔽，不能屏蔽的，记录下来。”
“李莎，带队彻底排查整个基地每一个角落，确认出口情况，评估防御等级，建立安全岗哨。”
“堡主，熟悉环境，尤其是能源和循环系统，我们需要完全掌控这里的基础运作。”
他一条条命令下达，冷静而清晰。
他们需要这个“沙盒”的资源，但绝不能成为完全被动的“实验品”。
“然后，”顾九黎拿起一块高纯度晶矿，感受着其中澎湃的能量，眼神锐利，“开始我们的‘研发’。”
“首先，优化匿踪装置。我们要的不是躲过‘清道夫’，而是要在‘执法者’的眼皮底下，也能消失。”
技术套现结束了。
现在，是时候利用这个“沙盒”，开发出真正能颠覆棋局的……
致命武器了。
只是，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这个精致的牢笼里，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些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