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霜提着沉甸甸、暖烘烘的铜壶,有些发懵地走出水房,回到文绣院,
将方才的遭遇兴奋地、压低声音学给正在院子里指挥小丫鬟洒扫的秋菊听,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秋菊听罢,脸上却并未见多少喜色,反而板起了脸,带着几分严厉训诫道:
“得意什么?眼皮子怎的这般浅?这那是冲着你你的脸面?这是小姐如今立起来了,
咱们文绣院有了体面,她们才肯给个好脸色!这是小姐辛辛苦苦、步步为营才挣来的脸面!
咱们更该谨言慎行,守好本分规矩,兢兢业业当差,绝不能行差踏错,给小姐脸上抹黑,惹是生非!你可明白?”
初霜被说得低下头,讷讷称是。
骆静在窗内隐约听到这番对话,微微颔首。
秋菊日渐沉稳,懂得分寸,知道敬畏,是好事。
驭下之道,恩威并施,秋菊已初窥门径。
小厨房的日常运转,洗洗涮涮、劈柴烧火等杂役,确实需要增添可靠的人手。
骆静深思熟虑后,没有选择从侯府现有的仆役中挑选调入,以免混入白氏或是其他各房的眼线,徒增隐患。
她悄悄吩咐孔嬷嬷,通过相熟且口风严实的老关系,从外面可靠的人牙子处,
精心挑选了两个身家清白、背景简单、面相老实本分的粗使婆子,签了死契,身契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专司小厨房的杂役和院内的粗重活计,与文绣院原有的下人隔开,形成一道简单的屏障。
按照侯府规矩,各房添置人口,需向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报备,登记在册。
这一日,骆静拿着孔嬷嬷简单书写的、只有姓名和年纪的名册,亲自去了一趟东院。
东院正房内,炭火烧得并不旺,带着一丝阴冷。
白氏端坐在主位上,看着骆静递上来的那张轻飘飘的纸片,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文绣院如今伺候的丫鬟婆子林林总总加起来已有近十人,早已远超府中寻常小姐的规制,如今竟还要添人!
这排场,这架势,都快赶上她这正房主母的用度了!
这孽障,是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静儿,”白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声音冰冷,带着明显的不悦和阻拦的意图,
“你文绣院中,如今伺候的人手已然不少了。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院内设小厨房已是破例,如今再这般铺张添人,恐惹人非议,说我们镇西侯府的嫡长女不知俭省,骄奢逾矩,坏了门风!”
骆静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尖锐,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清晰的对比:
“母亲明鉴。
文绣院既蒙母亲恩准,增设了小厨房,这一应采买、清洗、烹制、洒扫的事务便繁杂起来,
确实需要增添可靠的人手专司其职,以免忙中出错,反倒不美。
再者,”她话锋微微一转,目光清澈地看向白氏,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钉,
“慧容表妹所居的兰馥院,如今伺候的大小丫鬟、婆子,细算下来,亦有八九人之多,且多是府中多年的老人,经验丰富,得力趁手。
女儿如今不过是添两个专做粗重活计、签了死契的粗使婆子,只为料理厨房杂务,确保饮食洁净稳妥,已是极为俭省克己了。
若母亲觉得女儿此举确有不当,过于招摇,不若……将表妹院中得力的人手,匀一两个经验丰富的过来,帮衬女儿些许?
也省得女儿再另行添人,徒惹非议?”
拿白慧容作比!
而且直接点出了兰馥院同样超规的人手!
白氏被这番话噎得胸口一阵发闷,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吐不出咽不下,难受至极!
白慧容院中那些人,是她多年来精心挑选、安插过去的心腹,是用来确保白慧容过得舒坦、并能随时掌控兰馥院动静的,岂能调去文绣院资敌?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丝帕,指甲几乎要嵌进丝绸里,从牙缝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两个淬冰般的字:
“……准了。”
骆静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姿态无可挑剔:“女儿谢母亲体恤。”
转身离开东院时,在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回廊拐角处,
恰巧遇见了大嫂温氏正牵着刚满三岁、虎头虎脑的侄儿骆霖在散步晒太阳。
小小的骆霖穿着厚厚的棉袄,像个小圆球,见到骆静走过,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仰着小脸看了看,忽然伸出小胖手指着骆静,奶声奶气地对温氏说:
“娘,这个姑姑……没有住在我们院子旁边的阿容姑姑好看……阿容姑姑会给霖儿糖糖吃……”
童言无忌,却像一根最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侯府内部那层虚伪的平和面纱。
温氏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慌忙一把捂住儿子的嘴,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尴尬僵硬的笑容,
对着骆静匆匆点了点头,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便几乎是半抱半拖着儿子,脚步凌乱地快速离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骆静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仓皇消失的背影,心中冷笑如冰霜蔓延。
“阿容姑姑”?
叫得真是亲热。
连一个三岁的稚子,在日常的耳濡目染下,都只认白慧容是那个会给糖吃、
亲切的“姑姑”,而她这个正经的嫡亲姑姑,却成了“这个姑姑”。
这镇西侯府,从上到下,早已被白氏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温氏性子软糯,缺乏主见,如今虽因白氏被斥责而暂代了部分管家权,但恐怕早已被白氏拿捏住了软肋,成了她手中一把新的、更为隐蔽的“软刀子”。
必须未雨绸缪,绝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
回到文绣院,她立刻唤来心腹孔嬷嬷,屏退左右,压低声音,极其郑重地吩咐道:
“嬷嬷,你悄悄去办一件事。
务必谨慎,绝不可让任何人察觉。
去京中最繁华的万彩坊绸缎庄附近,寻一处位置便利但又不起眼、
出入方便的小宅院,不拘大小,陈设好坏,只要干净隐蔽即可,想办法用可靠的不记名方式租下来,备着。
银钱从我私库中支取,不要经过公中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