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寒风凛冽,骆辰大半个身子浸在刺骨的冰水里,嘴唇冻得乌紫,浑身筛糠般抖动,狼狈不堪。
大嫂王氏跪在岸边,哭得梨花带雨,连连向镇西侯骆威磕头求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白氏又惊又怒的呼喊:“辰儿!我的辰儿!”
白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急匆匆赶来,看到湖中儿子的惨状,心疼得几乎晕厥。
她扑到骆威身边,也顾不得仪态,拉着他的衣袖哭诉:“侯爷!侯爷息怒啊!辰儿纵有千般不是,他也是您的嫡长子啊!
这冰天雪地的,真要了他的命不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家法?”
她一边哭,一边目光如刀般剐向静立一旁的骆静,话里有话:“静儿,你也是,你大哥性子急,
你怎就不知退让一步?这兄妹争执,一个巴掌拍不响,铜锣也需两扇才能敲得响啊!”
好一个“铜锣两扇敲”!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把骆辰行凶的责任分摊到她头上!
骆威见长子确实冻得够呛,又见发妻哭求,面色稍有松动,似乎有意轻轻放过。
想就这么算了?前世她受的苦楚,落水的病痛,岂非白挨?
就在骆威即将开口赦免之际,骆静忽然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父亲,女儿方才受惊,有一事未曾明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骆静目光落在岸边那把被骆辰解下、又被她长鞭卷落的佩剑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凝重:
“大哥方才解剑欲责打女儿,女儿慌乱间未曾细看。
此刻回想,大哥身为侯府世子,在府内行走,尤其还是往祖母院中请安的路上,为何会随身佩戴……开刃的兵器?”
“开刃”二字,如同惊雷,炸得骆威脸色骤变!
侯府规矩,为防意外,除非离府或特殊场合,子弟在府内佩戴的皆是未开刃的仪剑。
携带利刃接近长辈居所,更是大忌!此为不敬,亦为不孝!
骆威一个箭步上前,弯腰捡起那把佩剑,“沧啷”一声拔剑出鞘!阳光下,剑刃寒光凛冽,刺人眼目!
果然开了刃!
骆威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比刚才更盛十倍!他死死盯着湖中瑟瑟发抖的骆辰,声音如同结了冰:
“逆子!你携带利刃,意欲何为?是想在你祖母院前行凶吗?!啊?!”
白氏也傻眼了,她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犯了这等大忌!
“侯爷,辰儿他一定是无心的,他……”
“无心?!”骆威猛地打断她,怒极反笑,“携带利刃是真!欲殴亲妹是真!
此等不悌不孝之举,你竟还替他开脱?看来平日就是你过分溺爱,才将他纵得如此无法无天!”
他指着骆辰,厉声道:“给本侯跪好!没有两个时辰,休想起来!谁敢求情,同罪论处!”
白氏被吼得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再不敢多言。
骆辰在冰水里听得清清楚楚,又冷又怕,几乎晕厥。
骆静垂着眼,心中冰冷。这就受不了了?比起前世她所受的,这才哪到哪。
白氏求助无门,满腔怨毒终于忍不住,首次对着骆静撕破了慈母面具,疾言厉色地低斥:
“骆静!你……你非要如此恶毒,将你兄长往死里逼吗?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于你有什么好处?!”
骆静抬起眼,看向白氏那张因愤怒和偏心而扭曲的脸,心中那片荒原再次被寒意覆盖。
她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解,声音轻轻,却如最锋利的针:“母亲为何如此说女儿?
女儿只是陈述事实。难道在母亲心中,大哥携带利刃无错,欲打杀亲妹无错,反而是女儿这受害之人‘恶毒’?”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低眉顺眼却难掩恨意的白慧容,以及闻讯赶来、躲在人群后探头探脑的幼弟骆宥,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还是说,在母亲眼里,只有大哥和慧容表妹是心肝宝贝,女儿和宥哥儿,便都活该被轻贱、被责打?”
“宥哥儿”三字,像是一道闪电,骤然劈中了白氏最隐秘的心事!
她生骆宥时亦是艰难,且骆宥容貌酷似骆威,不得她喜,平日多有疏忽。此刻被骆静当众点破,她惊得魂飞魄散,尖声道:
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轻贱你们了!”
她慌乱地看向周围神色各异的下人和妯娌,强自镇定,却又忍不住找补,甚至口不择言地抛出那个她自以为的“护身符”:“
我生你时九死一生,大出血落下病根,这些年身子一直不爽利,对你们兄妹疏于管教,是我的不是……但你怎能如此误解为娘的心?”
又是这套说辞!骆静心口猛地一抽,尖锐的疼痛席卷而来。是啊,她差点忘了,自己的出生,本身就是原罪。
她压下翻涌的戾气,意志却如寒铁般愈发坚硬。既然你不慈,就休怪我不孝!
最终,还是老夫人闻讯派人来说情,言道年关将近,真冻坏了世子也不吉利。骆威这才勉强同意,让骆辰跪了半个时辰后,被人抬回院子。饶是如此,骆辰也感染了风寒,发起高烧,卧床不起。
此事如风一般传遍侯府。下人们再次见识了大小姐的厉害——
不仅敢对世子挥鞭,更能精准抓住要害,借侯爷之手严惩,连夫人都吃了瘪。这位大小姐,不仅有太后撑腰,心思手段更是了得!
二夫人李氏等人冷眼旁观,对白氏如此明目张胆偏袒儿子和外人(白慧容),甚至不惜颠倒黑白指责亲生女的行为,心中疑虑更深。
风波暂平,骆静依旧每日去陪伴祖母。这日,她陪着老夫人捡佛豆,老夫人捻着佛珠,语重心长:
“静丫头,那日的事,祖母知道委屈你了。只是,辰儿终究是你兄长,侯府将来也要靠他支撑。
女儿家出嫁后,娘家是最大的依仗。有些事,退一步,莫要闹得太僵。”
骆静乖巧点头:“祖母教诲的是,静娘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