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部八万大军倾巢而出的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阴山防线。八万!这个数字带来的压迫感,远非之前五万联军可比。它代表着铺天盖地的骑兵,代表着几乎无穷无尽的兵力可以投入消耗,代表着慕容坚此番志在必得的决心。
阴山大营刚刚燃起的昂扬战意,仿佛被这盆冰水迎头浇下,瞬间多了几分凝重。即便是最悍勇的窦通,听到这个数字时,脸上的横肉也抽搐了一下,低声骂了句:“他娘的……八万个胡崽子!”
王二狗站在前出阵地的工事后,能清晰地看到远方地平线上扬起的、连接天地的巨大烟尘。那不仅仅是马蹄踏起的尘土,更是死亡与毁灭的预告。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对身边脸色发白的刘三儿低吼道:“稳住!怕个球!来一个杀一个,来八个……就当赚了七个!”
刘三儿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努力想挤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队副……俺,俺不怕!”
中军大帐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八万……”韩迁看着斥候拼死送回的最新情报,声音干涩,“慕容坚这是压上了全部家当!前锋五千受挫后,其左右两翼各一万五千人已呈钳形向我隘口扑来,中军四万主力正稳步推进。将军,敌我兵力悬殊,近乎三倍!”
周槐补充道:“而且慕容部兵甲精良,远胜浑邪,其本部骑兵更是闻名草原的‘铁鹞子’,冲击力极强。”
众将皆沉默。三万对八万,这已不是勇猛可以弥补的差距。即便鹰扬军据险而守,面对如此庞大的兵力,防线被多处突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陈骤站在沙盘前,目光死死盯着代表慕容部主力的那几面黑色小旗。八万大军,如同一片移动的死亡之海,正向着他和他的鹰扬军汹涌而来。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肩上的担子仿佛有千钧之重。
“慌什么?”陈骤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死寂,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八万人又如何?慕容坚想把我们一口吞下,也得看看他的牙口够不够硬!”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帐内每一位将领:“我们背后是北疆数百万百姓,是平皋,是大炎的国土!我们没有退路!唯有死战!”
“死战!”岳斌第一个低吼出声,冰冷的脸上杀意沸腾。
“死战!”窦通、胡茬、大牛等人紧随其后,眼中的恐惧被决绝取代。
“死战!”所有将领齐声怒吼,帐内凝滞的空气被这股惨烈的气势冲散。
“听令!”陈骤不再犹豫,语速极快,“放弃前沿所有次要据点,兵力回收,集中固守阴山主隘及两侧三处制高点!陷阵营、霆击营,负责主隘口正面防御,岳斌为主,窦通为辅!”
“得令!”
“朔风营、疾风骑,依托两侧山势,游击策应,迟滞敌军侧翼包抄,寻机断其粮道!胡茬、张嵩,若事不可为,可放弃外围,退回主阵地!”
“明白!”
“破军营,分作两部,一部由大牛率领,作为总预备队,随时填补防线缺口;另一部由李莽率领,配属影卫,专门猎杀敌军指挥官及精锐小队!”
“是!”
“射声营,弩阵前移至主隘口后方高地,覆盖整个正面战场!木头,你的箭,要快,要准,要狠!”
“遵命!”
“金不换!把你所有家底都搬出来!拒马、铁蒺藜、夜叉擂、床弩,给我把主隘口打造成血肉磨盘!”
“将军放心!够慕容崽子喝一壶的!”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将有限的兵力运用到极致。鹰扬军这台战争机器,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效率,开始收缩防线,攥紧拳头,准备迎接那排山倒海般的冲击。
平皋帅府,已乱作一团。
八万敌军!这个消息几乎击垮了赵崇的心理防线。他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带来的那些幕僚更是六神无主,有的主张立刻向朝廷求援,有的建议放弃阴山,退守平皋,争吵不休。
“大人!当务之急是火速调集北疆所有可用之兵,增援阴山!同时八百里加急向朝廷求援!”一名还算镇定的武将属官急切道。
“不可!”一名幕僚立刻反对,“北疆各军镇兵力分散,仓促集结,缓不济急!且一旦抽调他处兵力,若慕容部分兵迂回,则各处皆危!依下官看,应令陈骤……稳妥行事,必要时……可相机后撤,保存实力,以待援军……”他声音越说越低,显然也知道“后撤”意味着什么。
“后撤?阴山一失,平皋门户洞开,北疆糜烂,谁来承担这个责任?”那武将属官怒目而视。
赵崇听着属下的争吵,头痛欲裂。他既怕陈骤战败,北疆不保;又怕陈骤万一……万一真的挡住了八万大军,那功勋将更加滔天,日后更难以制衡。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几乎崩溃。
“传……传令……”赵崇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令靖北侯陈骤……务必……务必守住阴山隘口……帅府……帅府会尽快筹措援军……与粮草……”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最“正确”却也最无力的选择——将守住防线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陈骤和鹰扬军身上,却给不出任何实质性的支援。
阴山主隘口,鹰扬军阵地。
士兵们默默加固着工事,搬运着守城器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远方那遮天蔽日的烟尘越来越近,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王二狗将最后一块石头垒在胸墙后,直起腰,望向西方。黑色的潮水已经涌到了数里之外,无边无际,仿佛要将整个阴山淹没。他深吸一口气,将腰刀拔出,插在身前的泥土里,对身边的刘三儿以及所有陷阵营的兄弟嘶声道:“兄弟们!看见了吗?那就是咱们的军功!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今天,就让慕容崽子们知道,阴山,是他们永远跨不过去的鬼门关!”
“杀!杀!杀!”陷阵营的士卒们用怒吼回应,惨烈的杀气冲天而起,竟暂时压过了远方那令人窒息的马蹄声。
陈骤登上主隘口最高的望楼,看着那如同毁灭洪流般的八万大军,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刀身映着初升的朝阳,寒光凛冽。
“擂鼓!”他声音不高,却传遍了整个阵地。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敲响,如同鹰扬军不屈的心跳,在这黑云压城的绝境中,倔强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