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日头依旧没什么暖意,但照在阴山大营校场上,好歹驱散了些许浸骨的寒气。泥泞的地面被无数双军靴反复踩踏,变得硬实,蒸腾起混杂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
破军营的驻地独占了一片坡地,喊杀声格外猛烈。大牛(破阵营校尉) 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旧伤叠着新疤,汗水顺着贲张的肌肉纹理滑落。他手持一柄加长的破甲重槊,如同门神般立在坡顶,面前是数十名手持包铁木盾、结阵冲锋的士兵。
“来!让老子看看你们的斤两!没吃饭吗?撞上来!”大牛声如洪钟,重槊横扫,带着恶风,直接将最前面两面木盾砸得四分五裂,持盾的士兵踉跄后退,手臂剧颤。
李莽(破军营副校尉) 站在坡下,双斧插在腰间,双手抱胸,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冲锋队伍的侧翼。他左肩的伤已好了七八,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见主阵受挫,他猛地打了个唿哨,右手一挥。
顿时,破军营队伍中分出两股小队,如同毒蛇出洞,不再正面冲击大牛,而是借助坡地起伏,从侧翼迂回,试图寻找大牛防御的间隙。这些士兵身形相对瘦小灵活,手持短兵刃和钩索,显然是李莽按照陇西游侠的路数调教出来的。
“有点意思!”大牛咧嘴一笑,重槊舞动范围极大,将正面守得密不透风,同时对身旁的亲兵吼道,“右翼,盾阵前顶!左翼,长枪手,刺!”
坡下的阵型立刻随之变化,显示出平日严苛训练的成果。
“停!”演练告一段落,大牛拄着重槊,喘着粗气,对走过来的李莽道,“你这侧翼骚扰的法子不错,对付结阵的乌龟壳有效,但碰上胡骑散开冲阵,还得靠正面硬撼!”
李莽点了点头,脸上没了往日狂放,多了几分沉稳:“校尉说的是。正面破阵,还得靠您这杆槊。我这法子,也就是拾遗补缺。”他看向那些气喘吁吁的士兵,“就是这帮小子,配合还生疏,得多练。”
“练!往死里练!”大牛抹了把汗,“西边那慕容部,可不是浑邪那种莽夫,听说慕容坚那老小子用兵滑溜得很,不多准备几手,到时候吃亏的是咱们!”
提到西边,李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管他慕容还是浑邪,只要敢伸爪子,俺这双斧头,照砍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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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另一角,划出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白玉堂(全军剑术教头) 一袭青衫,纤尘不染,与周围泥泞的环境格格不入。他面前站着二十余名精心挑选出来的、身手矫健的士卒,赵破虏(朔风营副校尉) 也在其中。
与破军营那边大开大合、以力破巧的风格截然不同,这里寂静无声,只有脚步轻移和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白玉堂手持一柄未开刃的长剑,身形飘忽,演示着一个近身锁喉与反关节的技巧,动作精准、迅捷、致命。
“看清楚,发力只在方寸之间,务求一击制敌。沙场混战,往往贴身,长兵器施展不开,便是短兵与拳脚功夫保命杀敌之时。”白玉堂声音清冷,目光扫过众人,“赵破虏,你来做示范。”
“是!”赵破虏应声出列。他年轻,悟性高,对白玉堂这种精巧致命的剑术极感兴趣。
白玉堂手腕一抖,剑尖如同毒蛇般刺向赵破虏咽喉。赵破虏反应极快,侧身避过的同时,左手闪电般扣向白玉堂持剑的手腕。白玉堂不闪不避,任由他扣住,随即手腕一旋一抖,一股巧劲传出,赵破虏只觉得五指剧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而白玉堂的剑尖已经点在了他的胸口。
“反应尚可,发力太僵。”白玉堂收剑,淡淡道,“我辈习武,力从地起,发于腰,贯于臂,最终聚于指尖剑尖。你只用了臂力,故而易被破解。再来。”
赵破虏甩了甩发麻的手,眼神更加专注,再次摆开架势。周围其他士卒也看得目不转睛,努力消化着这迥异于军中常规战法的技巧。他们知道,白教头教的这些,关键时刻是真能救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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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内,陈骤正在听取金不换(总管器械制造) 的汇报。
“将军,您要的小型弩,俺改出来了!”金不换献宝似的将一架造型奇特、比制式弩小了近一半的弩机放在案上,“用的是缴获胡人角弓的筋腱,弩臂缩短,用硬木多层压制,分量轻了足足三成,射程能保百二十步,就是准头稍差,但山地林间使用,足够了!俺管它叫‘跳荡弩’!”
陈骤拿起这架“跳荡弩”,入手果然轻便许多,操作弩机也灵活。“不错。能批量赶制多少?”
“材料现成的,就是费工。全力赶工的话,月底前能出三百架。”金不换搓着手,“另外,按您吩咐,改造了一批适合山地驮运的偏厢车,加了挡板,能防流矢,就是速度慢点。”
“无妨,山地作战,本就求稳。”陈骤放下弩机,“尽快打造。还有,缴获的那些皮甲,改造的护腕和靴子,优先配发给破军营和白教头训练的那些人。”
“明白!俺这就去盯着!”金不换兴冲冲地走了。
陈骤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西边那片标注着“金山”和“慕容部”的区域。大牛的正面攻坚,李莽的侧翼奇袭,白玉堂的近身搏杀,金不换的山地器械……他正在将鹰扬军打磨成一件适应多种战场环境的利器。
“慕容坚……”陈骤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鹰。无论对方是选择作壁上观,还是下场为敌,他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北疆的安宁,需要用实力和鲜血去扞卫,这一点,他从未怀疑。
校场上的呼喝声、金铁交鸣声、以及那无声的杀机训练,共同汇聚成一股昂扬的战意,在初春的寒风中,直指西方。鹰扬军的磨刀石,已经换成了更坚硬、更未知的那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