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使高望在鹰扬军大营盘桓了两日,除了例行巡视、犒军,便是与陈骤、韩迁、周槐等人“闲谈”,言辞间多是敲打与试探。陈骤始终应对得体,不卑不亢,让高望挑不出错处,却也探不出更多虚实。
第三日清晨,高望一行便在风雪中启程返京。送走钦使,大营表面恢复了往日的操练节奏,但一股无形的压力已然落下。
中军大帐内,气氛比往日更显凝重。
“将军,高望此行,名为犒军,实为震慑。”韩迁眉头紧锁,“朝中对我等的忌惮,恐怕比预想更深。”
周槐补充道:“他私下找我,言语间暗示将军需懂得‘收敛’,甚至提及……若能主动分拆部分兵力,或调离部分将领,或可安朝中诸公之心。”
陈骤负手立于地图前,目光落在阴山以北的广袤区域,声音平静无波:“鹰扬军乃北疆屏障,分兵则弱,调将则散。此议,绝不可行。”
“可是将军,”韩迁忧心忡忡,“若强硬顶回,只怕朝中攻讦更烈。王帅那边,态度也颇为暧昧,似乎也希望我们暂避锋芒。”
陈骤转过身,眼神锐利:“避?如何避?北疆局势瞬息万变,浑邪部虽败,元气未丧,黑水、白狼等部仍在观望。一旦我等示弱,胡虏卷土重来,谁来抵挡?届时,丢城失地的罪责,是你我来担,还是那些洛阳城中的清流来担?”
他走到案前,手指敲了敲桌面:“鹰扬军的根基,在于能战、敢战、胜战!只要我们牢牢守住北疆,令胡骑不敢南下牧马,便是对朝廷最大的忠诚。至于朝中风议……”他顿了顿,冷哼一声,“无非是疥癣之疾。传令下去,各营操练照旧,防务加强,斥候向外延伸百里,严密监视阴山以北动向。我们要让朝廷看到,北疆,离不开鹰扬军!”
“是!”韩迁与周槐齐声应道,见陈骤决心已定,心中稍安,却也知前路必然坎坷。
命令下达,鹰扬军这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老猫麾下的斥候如同幽灵般洒向北方的雪原,谢远带着擅长绘图与分析的人,日夜不休地整理着各方汇集来的情报,试图拼凑出浑邪残部及各部落的最新动向。
射声营驻地,木头严格按照李敢昏迷前定下的标准操练弩手,他对李顺副校尉的能力颇为认可,许多具体事务都交由李顺负责。李顺也不负所托,将射声营的弩阵维护、箭矢调配管理得井井有条,虽沉默寡言,但指令清晰,处事公允,渐渐赢得了弩手们的信服。
“李副校尉,三号弩机绞盘有些松动,需工匠检修。”一名弩手队长报告。
李顺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嗯,标识清楚,下午送至金匠作处。另外,通知各队,明日校场校验弩弓力道,不合格者一律停训检修。”
“明白!”
王二狗和刘三儿所在的陷阵营,训练强度有增无减。石墩似乎将朝廷的压力转化为了更严苛的操练,新兵们叫苦不迭,但在王二狗等老兵的带动和高压下,进步也肉眼可见。刘三儿已经能熟练完成大部分战术动作,甚至能在对抗中与老兵过上几招。
“队副,你看我这招‘拦拿扎’使得对不对?”休息间隙,刘三儿比划着长矛动作向王二狗请教。
王二狗看了看,纠正了他手腕的一个细微角度:“发力不对,容易脱手。要这样……”他亲自示范了一次,动作干脆利落,“对敌之时,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分。”
“记住了!”刘三儿认真点头。
火头军朱老六和王小栓也忙碌异常。既要保证日常伙食,还要按照韩迁的命令,开始秘密储备更多易于储存的干粮、肉干和盐。王小栓一边往地窖里搬运成袋的粟米,一边小声嘀咕:“六叔,咱这是要准备打大仗还是躲饥荒啊?”
朱老六瞪了他一眼:“少废话!上头让干啥就干啥!管好你的嘴!”
平皋城,鹰扬将军府。
长史廖文清的压力丝毫不比前线小。封赏之后,各方势力的拜帖、请托络绎不绝,有真心结交的,有打探虚实的,也有试图渗透的。他既要维持将军府的正常运转,筹措军需,又要小心应对,不敢行差踏错半分。
“主簿,这是本月与各郡县往来文书,需您批复。”
“主簿,府库银钱支用明细在此,请您过目。”
“主簿,门外有几位洛阳来的商人,想求见将军,您看……”
廖文清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将军军务繁忙,无暇接见。按旧例,予以回绝,赠予程仪,客气送走。所有往来文书,按轻重缓急分类,我稍后处理。府库账目,仔细核对,不容有失。”
“是。”
处理完一波事务,廖文清走到窗边,望着北方。他知道,自己守好这大后方,处理好这些繁琐政务,便是对前线最大的支持。只是这其中的暗流汹涌,丝毫不亚于战场。
数日后,周槐拿着一份密报,匆匆走入陈骤大帐。
“将军,老猫那边有发现。浑邪大王子败退后,并未返回王庭,而是带着残部向西流窜,似乎……在与西边的某个大部族接触。”
陈骤目光一凝:“西边?查清楚是哪个部族了吗?”
“尚未确定,但疑似……是慕容部。”周槐声音低沉。
慕容部,雄踞西域与草原交界,实力雄厚,此前一直保持中立,与浑邪部亦有旧怨。若浑邪大王子真能说动慕容部插手,北疆局势将彻底复杂化。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稳休整。”陈骤眼中寒光闪动,“告诉老猫,加派人手,务必查明浑邪残部的确切位置和动向,以及……慕容部的态度。”
“是!”
潜流已在冰层下涌动,鹰扬军的刀锋,必须时刻保持锋利。短暂的平静,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