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三,北疆已是天寒地冻。一队打着钦差仪仗的人马在五百禁军护卫下,缓缓行至鹰扬军大营外。为首的中年官员身着紫袍,面白无须,正是兵部侍郎杜文谦。
陈骤率众将在营门外相迎。寒风卷起积雪,打在将士们的铁甲上噼啪作响。
杜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陈骤抱拳行礼,不卑不亢。
杜文谦眯着眼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皮笑肉不笑地说:陈将军少年英豪,连战连捷,真是后生可畏啊。他的目光扫过陈骤身后的将领,在那些浑身煞气的武将身上停留片刻。
众人来到中军大帐,杜文谦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展开圣旨:鹰扬将军陈骤接旨——
帐内众人齐跪。
......北疆大捷,扬我国威,特赐黄金千两,绢五百匹,犒赏三军。鹰扬将军陈骤晋镇军将军,赐爵关内侯......
圣旨宣读完毕,众将面露喜色,但陈骤却微微皱眉。镇军将军是从三品,关内侯也是高等爵位,但这封赏未免太重了。
果然,杜文谦话锋一转:不过,朝中也有大臣认为,陈将军擅启边衅,致使北疆战火重燃。更有御史弹劾,说鹰扬军虚报战功,杀良冒功......
放屁!窦通忍不住爆粗口,老子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倒成了罪过?
杜文谦脸色一沉:这位将军是何人?竟敢在钦差面前口出狂言!
陈骤抬手制止窦通,平静地说:杜大人,战功真伪,一查便知。缴获的敌军旗帜、兵器都在库中,俘虏的胡将也可当面审问。
本官正有此意。杜文谦冷笑,那就请陈将军将战利品和俘虏都带上来吧。
很快,大帐前空地上堆满了缴获的狼头大旗、弯刀弓箭。被俘的浑邪将领也被押解上来,个个面带桀骜。
杜文谦仔细查验着战利品,突然拿起一面狼头旗:这旗帜做工粗糙,狼头绣得歪歪扭扭,该不会是你们自己做的吧?
胡茬气得脸色发青:那是浑邪部左谷蠡王的战旗!老子亲手从他尸体上扯下来的!
杜文谦转向俘虏,你们可认得这面旗?
一个被俘的千夫长吐了口唾沫:要杀就杀,少废话!
杜文谦不以为意,又拿起一把弯刀:这刀的形制,倒像是边境铁匠铺的手艺。
岳斌冷冷道:浑邪部的刀都是抢掠边境铁匠所制,自然与我们的刀相似。
杜文谦在战利品中转了一圈,突然指着熊霸问:这位壮士,听说你在狼牙隘一战中,独自斩杀三十余人?
熊霸瓮声瓮气地回答:俺没数,反正来一个杀一个。
好一个来一个杀一个。杜文谦冷笑,本官倒是好奇,你一个普通士兵,如何能杀得了三十多个精锐胡骑?该不会是把砍柴的数目也算进去了吧?
帐前众将勃然变色,连最沉得住气的韩迁都握紧了拳头。
陈骤上前一步,目光如刀:杜大人若是不信,不妨亲自去战场看看。狼牙隘的血还没干,白水河的尸体还没埋。我鹰扬军儿郎用性命换来的战功,不容污蔑!
杜文谦被他的气势所慑,语气稍缓:陈将军息怒,本官也是奉命行事。这样吧,明日请将军陪同,我们一起去战场查验。
当晚,杜文谦住进了特意准备的营帐。周槐悄悄来报:将军,打听清楚了。杜文谦是郑长史的同年,这次是特意来找茬的。
陈骤冷笑:果然如此。
韩迁忧心忡忡:他若执意要找麻烦,恐怕......
无妨。陈骤摆手,真金不怕火炼。传令各营,明日都打起精神来。
第二天清晨,杜文谦带着随从,在陈骤陪同下前往狼牙隘。积雪覆盖的山谷中,依稀还能看到战斗的痕迹。断折的兵器、破碎的甲片随处可见,有些地方积雪下还渗着暗红色。
这里就是狼牙隘。陈骤指着狭窄的谷口,陷阵营六百人在这里挡住了八千胡骑三天。
杜文谦不置可否,突然指着山坡上一处:那里怎么有座新坟?
那是豁嘴的坟墓。王二狗正在坟前清扫积雪,见到众人,连忙行礼。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杜文谦问。
回大人,小的王二狗,是陷军营火长。这是在祭奠同袍豁嘴,他为了救赵破虏将军,被胡虏砍中后背......
杜文谦打断他:你说你是个火长?那你一定参加过狼牙隘之战了。给本官说说,当时战况如何?
王二狗看了陈骤一眼,见将军点头,便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从第一天的箭雨,到第二天的重骑冲锋,再到最后惨烈的白刃战。讲到豁嘴为他挡刀时,这个年轻的火长声音哽咽。
随行的文官认真记录着。杜文谦面无表情地听完,突然问:你说你们箭矢用尽,那最后是用什么抵挡胡骑的?
用......用长矛,用刀,用牙齿......王二狗红着眼睛说,没有箭了,我们就用石头砸,用木头撞。豁嘴哥临死前,还咬掉了一个胡虏的耳朵......
杜文谦沉默片刻,转身对陈骤说:去白水河。
白水河战场更是触目惊心。虽然大部分尸体已经掩埋,但河岸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依然清晰可见。北岸堆积如山的敌军武器还在清点,缴获的战马正在河边饮水。
杜文谦在战场上转了一圈,突然指着一处问:这里怎么有具晋军制式的铠甲?
众人看去,果然在一堆胡虏尸体中发现一具晋军铠甲。杜文谦的随从立即上前查验。
大人,这铠甲是新的,几乎没怎么破损。随从回报。
杜文谦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骤:陈将军,这该不会是你故意放在这里的吧?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那是我哥哥的铠甲!
众人回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眼睛红肿。
你是什么人?杜文谦皱眉。
少年跪下哭道:我哥哥是霆击营的李小虎,白水河之战中战死了。这铠甲是新的,因为他还没来得及上战场就......
杜文谦愣住了:你说什么?
陈骤沉声解释:李小虎是补充的新兵,第一战就赶上了白水河之战。他所在的队正为了保护新兵,让他们穿着新甲在后阵观摩,没想到......
没想到胡骑突破防线,这个还没正式参战的新兵就这样倒在了战场上。
少年痛哭失声:我哥哥连胡虏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死了......大人,我哥哥不是逃兵,他真的战死了......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少年的哭声在寒风中飘荡。
杜文谦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长叹一声:是本官错了。
他转向陈骤,郑重行礼:陈将军,北疆将士用性命保卫疆土,本官却在这里猜忌质疑,实在惭愧。回朝之后,定当如实禀报,还鹰扬军一个公道!
当晚,杜文谦在营中设宴,向众将赔罪。酒过三巡,他拉着陈骤的手说:陈将军,朝中局势复杂,有人想要对付你。这次虽然过关,但还是要小心。
多谢大人提醒。
第二天,杜文谦启程回京。临行前,他特意去看望了伤兵营的将士,还把自己的貂裘赠给了苏婉。
望着远去的钦差队伍,韩迁松了口气:总算过去了。
陈骤却面色凝重:不,这才刚刚开始。
经此一事,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战场上的明枪易躲,朝堂上的暗箭难防。鹰扬军这面战旗,不仅要能在战场上屹立,还要能在朝堂的风雨中飘扬。
而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与苏婉的婚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