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潜后帐那场决定命运的谈话后,陈骤表面一切如常,按时返回前锋军营地,继续主持军务,督导操练,仿佛行营之行只是一次普通的述职。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副千钧重担已然压上肩头,一股冰冷的紧迫感时刻萦绕在心间。
处决阿史那度,此事关乎北疆战略,更关乎他陈骤的身家性命。王潜将此等机密要务交予他,是信任,更是将他彻底推向风口浪尖。此事若成,他在北疆军中的地位将稳如磐石,王潜麾下第一心腹的名头将再无争议;若败,或是走漏风声,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郑长史绝不会放过这个将他置于死地的机会。
他首先需要绝对可靠的人手。回到营地的当夜,他便秘密召见了老猫。没有多余的解释,只将王潜的密令核心——让阿史那度“意外”身亡,低声告知。
老猫那仅存的独眼中未见丝毫波澜,仿佛只是接到一次普通的侦察任务,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不需要知道太多为什么,只需要知道目标和底线。
“需要什么人,需要什么物件,你去准备,务必隐密,三日内给我方案。”陈骤吩咐道,声音压得极低。
老猫再次点头,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帐,融入外面的黑暗中。
接下来是内部维稳。陈骤深知,越是关键时刻,大本营越不能乱。他加强了营区的巡查,尤其是夜间岗哨,明暗结合,由韩迁亲自负责。对外,则摆出一副全力整军备战的姿态,操练强度甚至略有提升,以麻痹可能存在的窥探之眼。
窦通依旧在校场上挥汗如雨,他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全身心都扑在打磨他那支新编的攻坚营上。熊霸在他的调教下,进步显着,那身恐怖的蛮力逐渐被引导到更有效率、更受控制的轨道上,虽然偶尔还是会因反应慢半拍而被窦通吼得缩脖子,但已能较好地执行复杂的阵型指令。看着熊霸那逐渐褪去茫然、变得坚毅的眼神,陈骤心中稍慰,这支军队的脊梁,正在一锤一炼中重新铸就。
谢远则配合着老猫离开后留下的空缺,将斥候队的日常训练和外围警戒安排得井井有条。他心思缜密,对细节把握极佳,营区周边那些不甚高明的窥探,几乎都被他不动声色地记录在案,并巧妙地施加反制,让对方难以获得真正有价值的信息。
而廖文清,依旧是那副沉稳干练的模样,协助韩迁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将前锋军的各项事务打理得条理分明,让人挑不出错处。
陈骤暗中观察了几次,甚至故意将几份涉及敏感物资调动的文书交其处理,廖文清皆能依制办理,毫无逾矩,也未见其与外界有何异常联络。
这反而让陈骤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一层,此人要么真是王潜派来的纯臣,要么就是隐藏极深、耐心极佳的老狐狸。
文书房里,豆子、小六和栓子三人忙得脚不沾地。栓子伤愈归队后,似乎憋着一股劲,处理文书格外卖力,他脑子活络,对营中人事又熟,很多繁琐的核对工作到了他手里效率倍增,让豆子和小六压力大减。只是偶尔闲暇时,他会望着校场方向发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对重回战兵序列的渴望。
苏婉敏锐地察觉到了陈骤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她不懂军国大事,却能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一次陈骤巡视伤兵营时,她借着汇报伤员情况,低声问了一句:“可是……行营那边有事?”
陈骤看着她清澈眼眸中不加掩饰的忧色,心头微暖,却只能轻轻摇头,道:“无妨,些许琐事。”他不能将她卷入这危险的旋涡。
苏婉不再多问,只是在他转身离去时,将那枚贴身戴着的狼牙握得更紧了些。
两日后,老猫如同影子般再次出现在陈骤帐中。没有多余的话,只在粗糙的舆图上指点了几个位置,又低声陈述了几个名字和一段关于行营牢狱外围守卒换防的规律。
“三日后,子时,东南角墙,有半柱香的空隙。”老猫的声音干涩而肯定,“需一力士,一击毙命,制造混乱,趁乱撤离。内部接应已安排妥当。”
陈骤目光锐利,仔细审视着老猫勾勒出的行动路线和节点。计划大胆而精密,充分利用了守军的懈怠和换防的漏洞,典型的老猫风格。
“力士的人选……”陈骤沉吟。
“熊霸。”老猫吐出两个字,“力气够,脑子简单,只听命令,不易多想,事后也好控制。”
陈骤默然。让熊霸去执行这等暗杀任务,风险不小,他那单纯的脑子能否理解任务的本质?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但窦通对他的掌控似乎已见成效,而且,确实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力气足够瞬间致命,身份又是基层士卒,不易引人联想。
“此事,你亲自带队,窦通配合,仅限于你二人知晓全貌。行动前,再告知熊霸具体指令。”陈骤最终下定决心,“务必干净利落,不留首尾。”
“明白。”老猫领命,再次无声退去。
陈骤独坐帐中,帐外是北疆初夏微凉的夜风,帐内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杀伐之气。他摊开手掌,掌心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三日后的子时,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也就在此时,行营郑长史的书房内,烛火同样未熄。郑长史听着心腹的汇报,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哦?陈骤回来后,除了操练兵马,并无异动?连廖文清那边也一切正常?”他轻轻敲着桌面,“越是平静,越是有鬼。王潜召他密谈,绝不会只是为了安抚。盯紧行营大牢,尤其是那个阿史那度……本官预感,很快就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夜,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