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天际那条翻滚的烟尘越来越近,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直接敲击在鹰嘴崖守军的心头,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最后一点斗志淹没。兵力、体力、物资都已濒临极限,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主力大军,抵抗似乎只剩下象征意义。
陈骤按刀立于崖边,身形如松,任凭山风吹动他染血的征袍。他的目光越过汹涌而来的敌军先锋,死死盯住那烟尘的核心,试图分辨出中军大纛下的身影。他在计算,计算敌人完成合围、发起总攻的时间,也在计算,自己这五千残兵,最终能在这绝地上绽放出何等惨烈的血花。
“都督……”韩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沙哑,“各营已按最后方案就位……陷阵营表示,愿为大军前驱,率先反冲敌阵,以报国恩。”这话里的决死之意,不言而喻。
岳斌就站在韩迁身侧,他左手的伤布还在渗血,但眼神冷硬如铁,显然,那“率先反冲”的请求正是出自他口。
陈骤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道:“还不到时候。我们要等。”
“等?”韩迁一愣,等什么?等敌人完成合围,等死吗?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在敌军主力庞大队伍的侧后方,更南方的地平线上,毫无征兆地,也腾起了冲天的烟尘!那烟尘不同于胡虏骑兵卷起的土黄色,似乎更加浓重,并且伴随着一种低沉悠远、不同于胡虏号角的连绵号角声!
“那是……”所有了望的哨兵都愣住了。
紧接着,一面,两面,十面,百面……无数赤色的大晋战旗,如同燎原的烈火,猛地从那片烟尘中跃出,迎风招展!旗帜之下,是密密麻麻、甲胄鲜明、如同钢铁丛林般的晋军步兵方阵,以及两翼如同乌云般席卷而来的大晋骑兵!中军之处,一杆格外高大的“王”字帅旗,猎猎作响,迎风狂舞!
北疆行营总管,王潜,王都尉的主力大军,到了!
“是王帅!是王帅的主力!”
“援军!我们的援军来了!”
“大晋万胜!”
死寂的鹰嘴崖,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无数士兵激动得热泪盈眶,相拥而泣,原本耗尽的气力仿佛又回到了体内。从地狱到天堂的转变,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
陈骤紧绷的身躯微微一晃,一直紧握刀柄的手,终于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
“传令!全军!打起精神,整理军容!”陈骤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带着无比的振奋,“韩迁,守好营寨,防止溃兵冲击!岳斌,陷阵营集结,随时听候调遣,准备配合主力出击!胡茬,收拢所有还能骑马的弟兄,准备随我出营,拜见王帅!”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昂扬的战意。
坡下正志得意满、准备一举碾碎鹰嘴崖这颗钉子的乌洛兰与浑邪联军,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晋军主力打懵了。他们的阵型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前锋部队的攻势戛然而止,中军方向旗帜摇动,号角声也变得急促而杂乱。
王潜用兵,老辣沉稳。主力大军并未直接冲向鹰嘴崖解围,而是以一种泰山压顶的姿态,在敌军侧翼及后方展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反过来将兵力占优的胡虏主力,隐隐钳制在了鹰嘴崖与荒原之间!
片刻之后,陈骤带着胡茬以及数十名亲卫骑兵,打开营门,冲下鹰嘴崖缓坡。直奔那杆“王”字大旗而去。
王潜并未居于重重保护的中军,而是亲自率一支精骑,立于大军锋线之前。他一身玄甲,须发微霜,目光如电,正冷静地观察着敌军的动向。看到陈骤一行人飞马而来,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陈骤飞身下马,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铿锵:“末将陈骤,参见王帅!鹰嘴崖防线尚在,前锋军五千将士,幸不辱命!”
王潜目光扫过陈骤身上凝固的血污、破损的甲胄,以及他身后那些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彪悍的骑兵,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陈骤,尔等在此血战数日,力拒胡虏主力先锋,为大军调动争取了宝贵时间,壮哉!前锋军将士,皆是我北疆脊梁!”
他扶起陈骤,沉声道:“情况本帅已大致知晓。郑弘(郑长史)之事,战后自有公断。眼下,先合力破了眼前之敌!”
“末将谨遵王帅将令!”陈骤肃然道。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不再是独立决策的前锋都督,而是王潜这盘大棋上的一枚重要棋子,但同样是能影响全局的强子。
王潜颔首,指向混乱的敌军:“胡虏遭此突袭,军心已乱。阿史那祜年轻,必不甘心就此退去,定想与我决战。其阵型右翼乃浑邪部兵马,观其旗帜紊乱,进退失据,似有保存实力之嫌。本帅欲以你部为引导,汇合中军锐卒,直插其右翼结合部!”
陈骤瞬间明了王潜的战术意图:集中精锐,打击联军中最不稳定的浑邪部,一旦将其击溃,乌洛兰部独木难支,必败无疑!而他对浑邪部情况的了解,正是执行此战术的最佳人选。
“末将愿为前锋!”陈骤毫不犹豫。
“好!”王潜眼中精光一闪,“着你即刻收拢能战之兵,归于本帅中军旗下,听候统一号令!让胡虏看看,我大晋鹰嘴崖血战余生的锐士,锋芒何在与主力大军合兵一处的陈骤与前锋军,即将在更广阔的战场上,迎来新的使命与更加惨烈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