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封赏和“锐士”的称号,如同给“骤雨营”这柄刚刚淬火成型的利刃,配上了华美的刀鞘。鞘虽耀眼,却并未掩盖刃身的寒芒,反而更添几分不容小觑的威严。营中上下经过短暂的喧嚣后,在陈骤和老王等人的刻意引导下,迅速回归了日常的严整与刻苦。
操练场上,喊杀声依旧震天,但细听之下,与以往已有不同。不再是单纯追求个人勇武的呼喝,而是多了小队协同的号令声、战术配合的脚步声。大牛依旧冲锋在前,但会留意侧翼石墩的盾阵是否到位;老猫的斥候演练更加诡谲难测,新加入的栓子往往能提出些连老猫都啧啧称奇的林地潜行点子;就连日常的队形变换,也透着一股经过实战洗礼后的流畅与默契。
陈骤肩上的旧伤在苏婉的悉心调理下已无大碍。苏婉依旧每日过来换药,两人之间的交谈依旧不多,却愈发自然。有时是陈骤说起营中某个新兵的趣事,有时是苏婉提及伤兵恢复的进展。那块饴糖,陈骤终是没吃,却用干净油纸重新包好,与那卷圣旨和写满字的木片放在了一起,成了他心底一处不为人知的柔软角落。
这日,王都尉再次召见陈骤。并非下达新的作战任务,而是进行了一次深谈。王都尉肯定了“骤雨营”近期的稳定表现,尤其对陈骤在封赏之后不骄不躁、沉心练兵的姿态表示赞赏。
“陈骤啊,”王都尉屏退左右,语气凝重,“北边传来消息,李阳虽败,但其残部与塞外部落勾结,恐生新乱。朝廷已有决议,要加强北疆防务。我部,很可能在开春后,调防北线。”
北线!那里是真正的前沿,直面草原铁骑,环境苦寒,战事频仍。陈骤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你和你那‘锐士营’,如今是咱们这边的一块招牌。”王都尉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调防北线,是机遇,也是挑战。打好了,前程无量;打不好……所以,这几个月,务必抓紧时间,将队伍磨砺成真正的百战精锐!粮饷军械,我会优先保障于你。”
“卑职明白!”陈骤沉声应道,“定不负都尉期望!”
回到营地,陈骤将调防北线的消息只透露给了老王、大牛等核心骨干。众人皆神色凝重,深知北线不同于内地剿匪,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国战前线,对手是来去如风的胡骑,容不得半分花哨。
压力,化为了更强大的动力。接下来的日子里,“骤雨营”的操练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陈骤开始引入对抗骑兵的战术,演练结车阵、设绊马索、弓弩梯次阻击。甚至不惜代价,从友军那里借调了少量战马,模拟骑兵冲击,让士卒们适应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
新兵们在高压下飞速成长。木头已经能熟练运用新配发的强弩,在对抗演练中多次“射杀”模拟的骑兵目标。胡茬和哑巴成了对抗骑兵冲锋的尖刀小组核心,一攻一守,配合愈发纯熟。整个“锐士营”如同一台不断调整、不断磨合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零件都在朝着更高效、更坚韧的方向进化。
雪花再次飘落时,鹰嘴滩大营迎来了短暂的平静期。战事告一段落,年关将近,营中多了几分节日的氛围。尽管依旧戒备森严,但允许士卒们在营区内有限度地活动,甚至有随军商贩被允许入营,售卖些简单的年货。
陈骤特许营中将士轮流休息,自己也难得有了一丝空闲。他站在营帐外,看着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了操练场上的足迹,也暂时掩盖了战争的痕迹。远处,传来士卒们难得的嬉笑声,夹杂着商贩的吆喝。
土根默默地将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他肩上。
“快过年了。”陈骤轻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土根听。
土根嗯了一声,依旧沉默。
陈骤转过头,望向伤兵营的方向。他知道,苏婉此刻一定还在忙碌。这个年关,对于很多伤员来说,并不好过。他摸了摸怀里那个小油纸包,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
他回到帐中,拿出那块木片。上面的字迹已经工整了许多,除了自己的名字,还会写“锐”、“士”、“北”、“疆”等字。他用炭笔,缓缓地、认真地,写下了“骤雨营”三个字。
至此,似乎可以画上一个暂时的句号。他从一个替身队正,成为了名震一方的“锐士营”副尉;他带领着一支残兵和新卒组成的队伍,一步步将其磨砺成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劲旅。他收获了荣光,也感受到了暗流;他赢得了弟兄的效死,也触碰到了心底一丝难得的温情。
然而,骤雨虽歇,锋芒已砺。这柄入鞘的利刃,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下一场更加狂暴的风雨。北疆的号角,已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传来。
陈骤放下炭笔,吹熄油灯。帐外,雪落无声。
但他的心中,已听到了春天来临、冰雪消融后,那必将响彻北境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