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休整转瞬即逝。黑风坳的尸骸已被草草掩埋,焦土上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薄雪,掩盖了部分触目惊心的痕迹,却掩不住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焦糊气。
“骤雨营”拔营启程,随王都尉主力回师鹰嘴滩大营。来时是五十多人的精干侦察队,归时却押着数百俘虏,带着缴获的少量军械,更重要的是,带着一份足以震动整个前线战区的辉煌战报。队伍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虽然依旧沉默行军,但每个士卒的眉宇间都多了几分经过血火淬炼的沉稳与不易察觉的傲气。
陈骤骑在一匹缴获的战马上(王都尉特批的),走在队伍前列。土根牵着马,沉默地跟在旁边。陈骤的目光扫过行进中的部下。经过黑风坳一役,新兵们的脸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坚毅。胡茬、哑巴这些老兵油子,虽然依旧不怎么合群,但行动间明显多了几分对队伍的认同。栓子被正式编入了老猫的斥候伍,走路时都下意识地观察着四周地形。木头胳膊上还吊着,但坚持跟着队伍步行,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只有一股韧劲。
这是一支正在快速成长的队伍,但陈骤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不在战场,而在即将踏入的鹰嘴滩大营。
数日后,庞大的军营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旌旗招展,营垒连绵,人喊马嘶,一派大战之后的繁忙与肃杀。王都尉率主力归来,自然有一番迎接和叙功的流程。
“骤雨营”被安排在营区边缘一处相对独立的区域驻扎,这既是优待,也是一种无形的隔离——一支风头太盛的新锐,总会引来复杂的目光。
果然,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各种明里暗里的打量就来了。有其他都队的军官假意路过,好奇地张望;有旅帅衙门的书记官前来登记战功,问话的语气带着审视;甚至还有几个其他系统的斥候,远远地对着老猫等人指指点点,目光中混杂着羡慕、嫉妒和不屑。
“瞧见没,那就是‘骤雨营’,听说五十个人就吓垮了李阳几千人?”
“吹的吧?指不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那个就是陈骤?看着挺年轻,煞气倒重……”
类似的议论,不可避免地飘进“骤雨营”士卒的耳朵里。大牛气得直瞪眼,差点要冲出去理论,被石墩死死拉住。老猫则阴阳怪气地对着那些方向吐口水。
陈骤下令:“都给我沉住气!该干嘛干嘛!管好自己,实力说话!”
他深知,此刻任何过激的反应都会落人口实。他让老王严格按照营规整顿内务,操练照常,只是范围缩小在自家营地内。他自己则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汇报,很少在营中走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营帐里,要么研究地图,要么继续跟豆子、小六学习认字,要么就是听取老王、大牛等人关于队伍情况的汇报。
这日,陈骤正在帐中看豆子用新学会的字结合符号记录的物资清单,帐外传来通报:旅帅亲至!
陈骤心中一凛,整理了一下衣甲,快步出迎。只见旅帅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正站在营地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旅帅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不怒自威,是比王都尉更高一级的将领。
“卑职陈骤,参见旅帅!”陈骤抱拳行礼。
旅帅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陈骤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要将他看穿。“陈百夫长,黑风坳一役,你做得很好。疑兵破敌,有胆有识。”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全赖将士用命,王都尉调度有方,卑职不敢居功。”陈骤谨慎地回答。
旅帅不置可否,迈步在营地里缓缓踱步,看着正在操练的士卒。他看到大牛带着一什人练习冲锋配合,气势悍勇;看到石墩那一什演练防守,阵型严谨;也看到一些新兵在老兵带领下练习基础动作,虽然生疏,却十分认真。
“兵练得不错。”旅帅淡淡评价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以寡击众,终究是险招。日后为将,当以正合,以奇胜,不可一味行险。”
这话看似提点,实则暗含告诫。陈骤心中明了,这是提醒他不要仗着有点功劳就飘了,打仗还是要靠正道实力。
“旅帅教诲,卑职铭记于心。”陈骤躬身道。
旅帅又询问了一些队伍编制、伤员安置、物资需求的情况,陈骤一一据实回答,条理清晰。旅帅听完,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临走前,又深深看了陈骤一眼:“好生带兵,日后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送走旅帅,陈骤后背竟出了一层细汗。与旅帅这短暂的接触,比在黑风坳面对数千敌军压力还大。他能感觉到旅帅那审视的目光背后,是复杂的权衡和期待。
“看来,咱们是入了旅帅的法眼了,但也成了靶子。”老王不知何时走到身边,低声道。
陈骤点点头。旅帅亲自来视察,既是认可,也是警告。接下来的路,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这时,他看到苏婉带着阿禾等几个医徒,正向伤兵营帐走去。似乎感受到目光,苏婉转过头,与陈骤视线相遇。她看起来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清澈平静,对着陈骤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进了帐篷。
陈骤站在原地,看着那晃动的帐帘,心中莫名安定了几分。无论外界如何风浪,有些东西,始终未变。
他转身,走向喧闹的操练场。既然已经成了靶子,那就把这靶子练成最硬的一块铁板!让所有觊觎或忌惮的人都知道,“骤雨营”这块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
归营的第一关,算是过了。但陈骤知道,更多的明枪暗箭,还在后面。他必须尽快让这支新生的力量,真正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