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地涂抹在落马涧与鹰嘴滩之间的山峦河谷之上。寒风掠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
营地早已熄了篝火,除了固定哨位,其余人皆已和衣而卧,兵刃就放在手边。但陈骤没睡,老王也没睡,大牛、石墩等几个核心老卒也都醒着,目光时不时瞟向营地外那片吞噬了老猫三人的黑暗。
子时刚过,营地边缘的暗哨发出几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这是老猫出发前约定的安全信号。
陈骤精神一振,立刻示意。很快,三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溜回了营地,正是老猫、瘦猴和猴三。三人浑身沾满泥泞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污秽之物,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气,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极度紧张后又松弛下来的兴奋。
“怎么样?”陈骤压低声音,示意三人围坐到避风处,递过水囊。
老猫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长长吁了口气,才咧开嘴,露出被冻得发白的牙齿:“娘的,李阳这老乌龟,壳是真硬,味儿也是真冲!”他说的自然是钻那排污渠的经历。
瘦猴和猴三则迫不及待地小声补充起来,语气激动又后怕:
“队正!您猜怎么着?我们顺着那沟渠真摸进去了!就在他们营寨西南角,那地方守备相对松懈,巡哨间隔也长!”
“粮垛!我们看到好几个大粮垛,用油布盖着,就在靠近河滩的那片空地上,守兵不少,但换防时有那么一小会儿空隙!”
“还有他们的马厩!战马不少,但看起来有些掉膘,估计草料供应也不那么顺畅!”
“我们还摸到了中军大营附近,不敢靠太近,灯火通明,巡逻队一队接一队,水泄不通!但听到了些动静,好像有军官在挨骂,似乎因为吕将军……哦不,吕迁那厮败了的事,上头火气很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所见所闻飞快道出。老猫则在一旁眯着眼,时不时插一句,补充或纠正一些细节:“……粮垛东南角那个,守兵有个家伙一直在打哈欠,警惕性最差……”“……马厩往西大概一百五十步,有段寨墙似乎前段时间被雨水泡过,新加固的,土色都不一样,说不定是个软肋……”
陈骤和王都尉等人之前对鹰嘴滩的了解大多基于远观和俘虏口供,而老猫三人带回的,则是新鲜烫手、极其细致的第一手情报!
陈骤听得极其认真,脑中飞快地构建着鹰嘴滩内部的立体图景。李阳的防守确实严密,但也并非铁板一块。粮草囤积位置、守备松懈处、军心可能的浮动、甚至是一段可能存在的薄弱寨墙……这些信息的价值,远超之前剿灭的所有溃兵总和!
“干得漂亮!”陈骤重重拍了拍老猫的肩膀,又看向瘦猴和猴三,“你们三个,立下大功了!”
老猫嘿嘿一笑,抹了把脸上的泥污:“份内的事。队正,咱们接下来?”
陈骤目光闪烁,沉吟片刻道:“光知道还不够。李阳经此一吓,内部必然更加警惕,但也可能更加疑神疑鬼……咱们得让他更难受点。”
他看向老王:“老王,依你看,如果我们挑几个夜晚,派弓手远远地朝着他们粮垛和马厩的方向射几波火箭,不求命中,只求惊扰,效果会如何?”
老王独眼微眯,思索道:“妙!虚虚实实!让他们寝食难安,时刻提防咱们真的去烧粮烧马,必然要加派守备,调动兵力,久而久之,士卒疲惫,破绽自会更多!”
“正是此意!”陈骤点头,又看向老猫,“老猫,你挑几个眼神最好、手最稳的弓手,不需要靠太近,就在他们弩箭射程边缘游走,专找有风的夜晚,往他们营里抛射火箭。射完就走,绝不纠缠。”
“明白!吓唬人这事儿,我在行!”老猫拍着胸脯,一脸跃跃欲试。
“大牛,石墩,”陈骤又吩咐道,“从明日起,巡弋范围再向前推进五里。多打旗号,多造声势,做出我军大队人马持续施压的态势。遇到小股敌军,狠狠打,打出气势!”
“是!”两人低声应命。
“瘦猴,猴三,你们俩继续带人盯死那条排污渠和西南角那片区域,看看他们之后会不会加强守备,或者……有没有其他空子可钻。”
一道道命令悄无声息地下达,一张无形的、骚扰与威慑的大网,开始向着鹰嘴滩缓缓罩去。
接下来的几天,“骤雨”队的行动模式陡然一变。
白天,大牛和石墩带着队伍,扛着那面残破却醒目的“骤雨”认旗,在鹰嘴滩西侧丘陵地带更加活跃地巡弋,遇到小股敌军侦骑便主动追击,甚至故意逼近敌军外围哨卡,耀武扬威一番再撤走,气得敌军哨兵哇哇大叫,却又不敢远离营寨追击。
夜间,则成了老猫和他挑选出的几名神箭手的舞台。他们如同暗夜的幽灵,借着风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至鹰嘴滩营寨外围,计算好距离和风向,将一支支绑着浸油布条的箭矢射向夜空。火箭划出诡异的弧线,落入敌营之中,虽大多未能直接命中粮垛马厩,却足以引发警报和混乱。
一次又一次。有时一夜只骚扰一两次,有时则接连不断。
鹰嘴滩的守军果然如陈骤所料,被这种无休止的骚扰搞得疲惫不堪,风声鹤唳。粮草重地和马厩周围被加派了重兵,巡夜队伍增加了一倍,士卒睡眠不足,怨声载道。军官们神经紧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过度反应。
李阳的中军大营灯火通明的时间更长了,似乎主帅的脾气也越发暴躁。
而“骤雨”队,则像一群狡猾的狼,不断试探着、撕扯着猎物的防线,消耗着它的精力,等待着它露出真正破绽的那一刻。
陈骤站在高处,望着远处那座依旧巍峨却仿佛躁动不安的敌营,眼神冰冷。他知道,真正的进攻或许还需等待时机,但此刻,这种无声的较量同样重要。
他在用这种看似无赖却极其有效的方式,告诉李阳:“骤雨”未歇,时刻悬于尔等头顶。而这支由残兵和新补人员组成的队伍,也在这种高强度、高风险的骚扰行动中,以惊人的速度磨合着,蜕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