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重队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军营。求援的信使带回了消息,附近并未发现大股敌军,那支冷箭更像是流窜的溃兵或土匪所为,见他们戒备森严,便一击即退。
大牛被立刻抬往了这处军营的医疗营。此地的状况比主营稍好,但依旧人手紧缺,伤患满营。陈骤让石墩和另一个手脚麻利的新兵跟着去照应,自己则带着剩余的人交割物资,安排歇脚。
等忙完一切,他立刻赶去了医疗营。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草药和血腥味。他很快找到了大牛,他肩上的弩箭已经被取出,伤口重新清洗上药包扎过,人因为失血和疼痛显得有些虚弱,但精神头还在,正骂骂咧咧地数落着那个放冷箭的混蛋。
“队正……”看到陈骤过来,大牛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别动!”陈骤按住他,看了看包扎严实的伤口,“怎么样?”
“死不了!”大牛瓮声道,“就是便宜了那放冷箭的孙子!等老子好了……”
“好了再说。”陈骤打断他,目光扫过周围,看到了正在不远处忙碌的苏婉。她似乎也被临时调派到了这个医疗点,正低头为一个伤兵换药,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动作依旧沉稳利落。
陈骤没有立刻过去打扰。他默默站了一会儿,看到大牛情况稳定,便吩咐石墩仔细看护,转身离开了医疗营。
后续的休整时间,陈骤丝毫没有放松。大牛的意外受伤给他敲响了警钟。他带着剩下的人,以更严格的标准操练那些新兵蛋子,尤其是警戒、侦查和遇袭反应。他把自己那点用命换来的经验,掰开了揉碎了,用最粗俗直白的方式灌输下去。
“眼睛不是出气用的!耳朵不是摆设!”
“看到不对劲的地方,先缩回来报告!别他妈自己冲上去送死!”
“遇袭第一件事是找掩体,结阵!不是嗷嗷叫着往前冲!”
“互相看着点身边弟兄的后背!”
他骂得狠,练得更狠。几天下来,新兵们叫苦不迭,但眼神里的慌乱和茫然确实少了许多,多了几分警惕和服从。老王和钱四等老兵也在一旁帮着督促,队伍的整体默契在汗水和骂声中悄然提升。
期间,陈骤又去看了大牛几次,伤口恢复得不错,没有恶化迹象。每次去,或多或少都能看到苏婉忙碌的身影。有时是她在给大牛检查伤口,有时是在给其他重伤员喂药。两人偶尔会简短地说上一两句话,多是关于伤势。陈骤话少,苏婉更是清冷,交流仅限于此,但那种基于共同经历(虞城血战、救治伤员)的微妙熟悉感,却在不经意间流转。
一次陈骤去时,正看到苏婉费力地想将一个昏迷伤兵扶起来喂水。那伤兵人高马大,苏婉身形纤细,显得十分吃力。
陈骤没吭声,走过去,大手一托,轻松地将那伤兵的上半身扶稳。
苏婉微微一惊,抬头见是他,松了口气,低声道:“多谢。”
她继续小心地给伤兵喂水。陈骤就沉默地在一旁扶着。狭小的医疗营帐里,只有伤兵偶尔痛苦的呻吟和碗勺轻微的碰撞声。
喂完水,陈骤又将伤兵轻轻放平。
“他……能活吗?”陈骤看着那伤兵毫无血色的脸,忽然问了一句。
苏婉动作顿了顿,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伤得太重,失血过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她顿了顿,看向陈骤,“你队里那个大个子,恢复得不错,体质很好。”
“嗯。”陈骤应了一声,不知该再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苏婉又拿起药箱,走向下一个伤患。陈骤也转身离开。
几天后,新的命令返回主营。大牛伤势未愈,需留在此地医疗营继续将养。陈骤留下了一些口粮,又私下塞给石墩一点铜钱,嘱咐他好生照看大牛,待其伤愈后再一同归队。
回归的路上,队伍沉默了许多。少了咋咋呼呼的大牛,仿佛少了些热闹。但经过这次小挫折和休整期的操练,剩下的11个人,行动间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沉稳和默契。
陈骤走在队伍最前,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主营轮廓,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队正的担子压在他肩上,越来越沉,却也让他看得越来越清。个人的勇武有其极限,尤其是在这绞肉机般的战场上。要想活下去,带着更多的人活下去,需要的是更冷静的头脑,更准确的判断,以及……能让手下弟兄心甘情愿跟着你往前冲的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他还在摸索。
但他知道,虞城血战的那把火,没有熄灭,而是在他心底烧得更深,催着他往一条未知却必须走下去的路上前行。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目光投向主营那连绵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