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子麟于数字迷宫中抽丝剥茧,几乎重构了曹焕之团伙的利益输送模型时,他期盼已久的外部助力,终于伴随着李清风尘仆仆的身影,到来了。
这日傍晚,张子麟刚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换下官袍,张福便来禀报,说李清时李公子,在花厅等候,神色匆匆。
张子麟心中一紧,立刻快步前往花厅。
只见李清时一身远行装束尚未换洗,脸上带着疲惫,但双眼却亮得惊人,见到张子麟,他立刻起身,也顾不上寒暄,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册子。
“子麟兄!幸不辱命!”李清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沿着运河跑了几个大码头,通过家中旧关系,总算撬开了一些老漕工的嘴!这是他们的口述记录,还有一些私下抄录的、与官方日志不符的船行流水记档!”
张子麟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接过那本还带着李清时体温的册子,迅速翻开。里面是李清时亲笔记录的潦草字迹,夹杂着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符号和数字,正是船帮内部使用的暗记。
他快速地浏览着,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筛子,迅速捕捉着与户部那些“异常折耗”记录在时间、地点、船号上能对应起来的信息。
很快,几条关键记录跃入眼帘:“成化十七年五月,‘永昌号’漕船,承运扬州盐场发庐州府盐引三百引,船老大言,是月淮扬水势平稳,行程顺畅,仅在巢湖口因避让官船耽搁半日,绝无大风浪或触礁之事,盐包完好,何来七分折耗?”——这与“丰隆号”那笔风平浪静却记录高折耗的账目完全对应!
“成化十八年八月,‘安吉号’漕船,承运淮安盐场发徽州府盐引,船工证实,虽遇秋雨,但河道并未暴涨,仅例行减缓船速,盐包皆以油布覆盖,抵达时仅边缘略有潮气,损耗微乎其微,绝无账载二分之多,更无倾覆之事!”——这直接戳穿了“泰昌记”那笔在风雨季却低折耗记录的谎言!
另有一条记录更是惊人:“成化十六年十月,‘丰隆号’名下曾有一批盐引,账载因‘漕船遇风倾覆,全数损失’,故行文注销并给予补偿。然有漕工隐约记得,当时确有一船遇险,但并未沉没,只是搁浅,大部分盐引后被捞起,只是……后来不知去向。”
……
一条条,一桩桩,来自运河之上、亲身经历者的证言,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凿子,狠狠地凿在了曹焕之那本“铁账”最脆弱、最虚伪的关节点上!
这些证言,或许不够文雅,甚至有些粗鄙,但它们真实、鲜活,带着运河水的腥气与船工汗水的味道,与户部账房里,那些冰冷而工整的数字,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比。
“清时兄!大恩不言谢!”张子麟合上册子,紧紧握住李清时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这些证言,正是他急需的、能将账目模型与现实世界连接起来的“压舱石”!它们证明了那些“异常折耗”纯属子虚乌有,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李清时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疲惫的脸上满是畅快,“能帮上忙就好。这帮蠹虫,吸食民脂民膏,也该到头了!”
有了这些关键的外部证言,张子麟手中掌握的筹码,瞬间发生了质的变化。他现在不仅有一个逻辑严密的推理模型,更有了能够直接证明模型核心环节——虚构折耗——的旁证!
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找到这些被虚构损耗掉、却又通过补偿手段流入关联商号的盐引,最终是如何变现的证据。这可能需要调查这些商号真实的资金流水、隐秘的资产,乃至与曹焕之等人之间的利益输送渠道。这无疑更难,但方向已经无比清晰。
当晚,张子麟书房里的灯火,再次亮至深夜。他需要将李清时带来的这些散乱却珍贵的证言,与他自己构建的账目模型、以及之前梳理出的“补偿-兑换”链条,进行最精密的整合,最终形成一份无可辩驳的、足以呈交寺卿乃至上达天听的复核文书。
决战的总攻图路线,正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最后几笔勾勒完成。
接下来数日,张子麟闭门不出,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往来,全身心投入到最终复核文书的撰写之中。廨署内,灯火常明,映照着他伏案疾书的专注身影。
这一次,他下笔如有神助。因为所有的线索、证据、逻辑链条,都已在他脑海中,融会贯通,清晰如同掌上观纹。
文书开篇,他并未急于抛出结论,而是以严谨、客观的笔触,先简述了调查缘起及过程。
随即,笔锋直指核心,他创造性地采用了“双轨并行”的论述结构:一轨,为“账目逻辑之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