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商议至定更时分,一条清晰的引蛇出洞之计,已然成型。基于窃贼专偷举子文房、似对科举抱有特殊怨念的特点,他们决定投其所好,布下一个难以抗拒的诱饵。
“此贼心高气傲,行窃并非单纯为财,更有折辱、报复我等举子之意。”张子麟分析道,“寻常财物,他未必看得上眼。需得是一件既能彰显举子身份、价值不菲,又便于隐藏携带,足以挑动其神经之物。”
李清时闻言,微微一笑,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紫檀木长盒。打开盒盖,只见红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锭墨。
此墨形制古雅,通体黝黑,隐隐泛着紫玉之光,正面以金粉绘着:精细的“兰亭修禊图”,背面则是一排蝇头小楷的《兰亭集序》全文,雕工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墨身散发出一种,沉郁悠远的异香。
“此乃家父所藏,‘兰亭紫玉光’,”李清时解释道,“乃徽州墨痴程君房所制,存世极少。于爱墨之人而言,堪称无价之宝。我此番携带,本欲作为拜访座师之礼。”
周文斌看得眼睛都直了,咂舌道:“我的乖乖,这墨……怕是比金子还贵吧?”
谷云裳亦颔首赞道:“确是墨中极品,风雅至极,亦贵重至极。以此物为饵,那贼若真对举子之物有执念,断难抗拒。”
张子麟点头:“清时兄此物,再合适不过。只是,需委屈清时兄,稍作一番表演。”
计策既定,众人依计而行。
次日,驿站内的气氛依旧紧张。
李清时却仿佛浑然不觉,在前堂用早膳时,声音不大不小地与周文斌、张子麟谈论着,即将到来的会试,言语间充满了志在必得的信心。
说到兴起处,他“不经意”地提到了自己,携带了一锭祖传宝墨,乃是前朝制墨大师精心之作,有“紫气东来,文思泉涌”之祥瑞,是他此次高中之信物云云。
他并未刻意炫耀,但那话语中,对宝墨的珍视与自豪,以及将其与科举吉兆,紧密相连的暗示,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竖着耳朵的举子们,以及穿梭伺候的驿卒耳中。
果然,不到半日,“富家举子李清时身怀前朝宝墨,价值连城,乃其科场护身符”的消息,便在驿站内悄然传开。有人羡慕,有人好奇,自然也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耳中。
是夜,月隐星稀,驿站各处陆续熄灯,陷入沉睡。然而,在东廊李清时,所住客房斜对面,一间堆放杂物的空房内,张子麟、周文斌、谷云裳三人,却屏息凝神,隐匿在黑暗中。房门虚掩,留着一道缝隙,正对着李清时的房门。
为防万一,李清时本人,则被安排与周文斌同住,他那间“藏”有宝墨的客房,此刻空无一人,但床榻做了有人安睡的伪装,那锭“兰亭紫玉光”则被小心地放置在,靠窗书案的显眼位置,窗纸被刻意弄破一个小孔,便于窥视。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驿站外偶尔传来巡更的梆子声,更衬得廊道里一片死寂。周文斌有些焦躁地动了动身子,被张子麟以目光制止。谷云裳则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唯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眸子,透过门缝,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
连巡更的梆子声,也远去消失了。就在周文斌,几乎要以为今夜将无功而返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自廊道尽头传来。
张子麟立刻打了个手势,三人精神陡然紧绷。
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道中。他身着驿卒的皂色短褂,身形矮壮,动作间带着一种猫儿般的轻灵与警惕。他并未直接走向李清时的房门,而是先在廊柱阴影处,停留了片刻,侧耳倾听四周动静,确认无人后,才迅速蹑足移至门前。
月光偶尔从云隙中透出些许微光,隐约照亮了来人的侧脸——正是那平日里总是堆着谦卑笑容的吴驿丞!
只是此刻,他脸上再无半分,白日里的恭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专注,眼神锐利如鹰。
只见他并未使用钥匙,而是从怀中摸出一样细长的、在微弱光线下,泛着金属幽光的特制工具,动作熟练地探入门锁锁孔。他的手指稳定而灵巧,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与张子麟他们在失窃房间门锁内,发现的撬痕手法如出一辙!
不过三五息之间,只听锁芯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
成了!
吴驿丞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极其缓慢地推开房门,侧身闪入屋内,反手又将门轻轻掩上,动作一气呵成,老辣至极。
杂物房内,周文斌激动得,差点叫出声,被张子麟死死按住。
张子麟对他和谷云裳,使了个眼色,三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出杂物房,呈三角之势,封住了李清时客房的门口。
房内,隐约传来极其轻微的翻动声。显然,吴驿丞正在搜寻,那锭“兰亭紫玉光”。
时机已到!
张子麟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同时厉声喝道:“吴驿丞!恭候多时了!”
几乎是同时,周文斌迅速点燃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灯笼,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屋内的黑暗!
只见吴驿丞正站在书案前,手中赫然拿着,那锭“兰亭紫玉光”墨!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剧震,猛地回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慌乱,那锭墨险些脱手掉落。
“你……你们……”他张口结舌,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方才那冷静狡猾的模样,荡然无存。
“人赃并获!”周文斌兴奋地大喊,与张子麟一同上前,一左一右将其牢牢扭住。
谷云裳则迅速退至门外,防止其同伙接应,同时高声道:“抓贼了!快来人!”
吴驿丞还想挣扎,但他一个文人出身,哪里是张子麟和周文斌的对手,很快便被制服,颓然瘫倒在地,那锭价值不菲的墨锭,也滚落一旁。他望着眼前神色冷峻的张子麟,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一丝扭曲的怨毒。
驿站其他房间,被这动静惊醒,灯光陆续亮起,人声嘈杂,纷纷向这边涌来。
设局已成,蛇已出洞。接下来,便是揭开这“雅贼”真面目,追问其背后动机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