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渊那一声充满怨毒与疯狂的“他该死——!”,如同最后一块砸落的重石,将水榭内所有残存的、关于风雅与友情的幻想,彻底击得粉碎。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粗重而混乱的喘息,以及那令人齿冷的喃喃诅咒。
“他处处与我争先……诗词、名声、李大人的赏识……还有李小姐……他凭什么?我柳文渊寒窗苦读,曲意逢迎,费尽心思,经营人脉,眼看就要……就要……他却像个拦路的恶鬼,偏偏挡在我前面!他那些诗,不过是险怪取巧,哗众取宠!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他?!”
他双目赤红,涕泪与涎水,混杂在一起,顺着扭曲的下颌滴落,将那身淡青色的儒衫,污得一片狼藉。
昔日那个举手投足,皆讲究风度、言谈间引经据典的谦谦君子,此刻形貌癫狂,言语粗鄙,如同市井泼妇,将内心最阴暗、最龌龊的嫉妒与算计,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我递那纸条……呵呵……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是我与他之间……心照不宣的较量……他定然以为,我又要与他辩难,定会低头去看……他果然看了……就在他低头的那一瞬……就在那一瞬间!”柳文渊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病态的、近乎得意的光芒,仿佛在回味那“精妙”的一刻,“乌头碱……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那么一点点……藏在指甲里,天衣无缝……只需轻轻一弹……神不知,鬼不觉……他便完了!再也无法压我一头!李小姐……李大人……还有那唾手可得的前程……就都是我的了!我的——!但是因为你……”
他嘶吼着,试图挥舞手臂,挣扎着,向着张子麟扑去。张子麟早已退后,使得柳文渊,怒吼“张子麟,我要杀你和陈陈玉卿一起给我陪葬!你也该死!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明明计划那么完美,就算有人怀疑我,也找不出证据……”却被赵班头等人死死按住,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般,徒劳地挣扎扭动。
水榭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的士子,包括那些先前与柳文渊交好、曾为他辩白的人,此刻都面无人色,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厌恶与后怕。他们看着那个在地上扭曲、咆哮的昔日“友人”,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风雅的诗会,文人交流的圣地,竟成了如此卑劣谋杀案的舞台,而凶手,竟是他们之中口碑最佳、最善伪装的柳文渊!这样巨大的反差,让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李员外更是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他指着柳文渊,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怒吼:“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我……我李家待你如上宾,赏识你的才学,你……你竟为了一己私欲,在我府上,在我这中秋佳会,行此骇人听闻的恶行!你……你玷污斯文,辱我门庭!我……我真是瞎了眼!”
他气得几乎背过气去,身旁的管家连忙扶住,不住地替他抚背顺气。屏风之后,隐约传来女眷压抑的哭泣声,想必那位曾对陈玉卿青眼有加的李小姐,此刻更是心碎神伤。
张子麟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点。他看着柳文渊那斯文扫地的丑态,听着他那逻辑混乱,却怨毒无比的供述,心中并无多少破案后的快意,反而涌起一股深沉的悲哀。
这便是读书人?这便是被无数人推崇的才子?当智识与才学被扭曲的人性所驾驭,当圣贤书读进了狗肚子,剩下的,便是这连市井无赖,都不如的狠毒与不堪。
风雅其外,蛇蝎其中,这八个字,在柳文渊身上,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体现。
周文斌凑到张子麟身边,看着柳文渊那副模样,忍不住在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道:“呸!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平日里人模狗样,肚子里竟是这般狼心狗肺!”
李清时亦是长叹一声,语气沉重:“嫉妒令人面目全非,乃至如此……可悲,可叹,更可怖。”
柳文渊的疯狂宣泄,似乎耗尽了力气,他瘫软下来,被家丁像拖死狗一般,从地上拉起。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看着周围那些鄙夷、恐惧、愤怒的目光,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恐惧与羞耻感淹没了他。他不再嘶吼,而是开始呜呜地哭泣,声音绝望而凄凉,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我的功名……我的前程……”
然而,此刻,再无一人,对他抱有丝毫同情。
张子麟对李员外拱了拱手,语气沉稳:“老大人,凶手既已认罪,其供述与现场勘查、物证皆能吻合。还请老大人安排,将其与相关证物,一并移送官府,依律究办。”
李员外疲惫而厌恶地挥挥手,仿佛多看一眼柳文渊都觉脏污:“快!快把这畜生押走!送去县衙!把这里……把这里赶紧收拾干净!”他后半句是对管家说的,看着这曾经风雅、如今却弥漫着死亡与罪恶气息的水榭,眼中满是痛心与嫌恶。
赵班头与几名健仆,押着彻底瘫软、失魂落魄的柳文渊,带着那方包着酒杯的白帕,和那张作为关键物证的纸条,离开了水榭,走向那等待着律法审判的黑暗牢狱。
水榭内,烛火依旧,月光依旧,只是那曾萦绕的诗词雅韵、酒香桂气,早已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丑恶所取代。一场以风雅开始,以斯文扫地告终的惨剧,至此,才算真正揭过了它最骇人的一页。
留下的,是满堂惊魂未定的宾客,是一个骤然破碎的才子神话,更是对所谓“文人风流”背后,那深不可测的人心,一次沉重而冰冷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