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赵承渊就带着亲卫出了驿站。冷霜月走在前头，披着黑斗篷，左臂缠着新布条，走路一瘸一拐但步伐很稳。他们直奔太湖支流边的旧窑口第三洞。
辰时三刻还没到，法场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有穿粗布衣裳的老百姓，也有三府派来的官员。松江知府周文通被押在高台上，脸色发青，腿一直在抖。
赵承渊站上台，没说话，先把那块刻着王守仁私印的银锭举起来。阳光照在上面，字迹清清楚楚。
“这银子，是治水专款。”他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听得到，“百姓交的税，本该用来修堤坝。可你们看看，它被藏在这破窑里，贴上奸商的封条，等着运去西北养私兵。”
底下没人出声。
杭州府一个师爷小声嘀咕：“按律，得报刑部定罪，您这么当场……”
赵承渊转头看他：“去年汛期，七村被淹，死了多少人？饿死的、病死的、孩子哭着找爹娘的，你记过几个名字？现在跟我说‘按律’？”
那人闭嘴了。
赵承渊又看向周文通：“你说你是奉命行事。那你告诉我，是谁下的令？王守仁的名字，敢不敢当着百姓的面说出来？”
周文通低头不语。
“你不肯说，我替你说。”赵承渊抽出佩剑，寒光一闪，“他贪的是钱，你吞的是命。百姓的命，不是你们官场交易的筹码。”
话音落，剑起。
人头落地。
台下一片寂静，接着爆发出喊声。
“青天大老爷！”
“赵大人万岁！”
有人跪下了，一大片接一大片。一个老农捧着碗清水往前挤，手抖得厉害：“这是我从塌了的井里舀的，浑的……但我儿临死前说，想让您喝一口家乡的水。”
赵承渊接过碗，一口喝完。
水很涩，还有泥味，但他咽得很干净。
这时又有几个人抬着一把伞过来。伞是竹骨粗布做的，伞面上密密麻麻绣满了名字，还有“活菩萨”“万家生佛”这样的字。
“我们不会写字的，就按个手印。”领头的人嗓音发颤，“这伞遮不了风雨，只盼能给您挡一箭。”
赵承渊没接伞，而是双手捧住，转身交给身后的文书：“收好。将来挂在新学堂门口。让孩子们知道，做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对得起这几个字。”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这次是欢呼。
就在这时候，风向变了。
城里开始传话，说赵承渊杀人立威，根本不是为民除害，是借机树党争权。还有人说他私开国库，银子根本没打算还给地方。
这些话传得快，明显有人在推。
赵承渊站在高台上，听着亲卫汇报，冷笑一声：“想用嘴杀人？行啊，那就再杀一次。”
他下令打开银库，当众清点。八万七千两白银，整整齐齐码在库里，每一箱都贴着“松江治水专款”的封条。
“三日内，全数返还各州县。”他当众宣布，“谁经手，谁签字，谁负责。账目公开，百姓可查。”
他又让人把秦德海赌坊搜出的竹简抄本贴在府衙门口，连同密信、拓印一起公开展示。老百姓看不懂官话，就有识字的读书人现场念。
“四月初八，收王阁老回扣五千两……”
“五月初三，代付西域驼铃护卫费一万两……”
一句句念下来，人群越来越安静，然后是怒吼。
“原来钱是这么没的！”
“我们饿肚子的时候，他们在分赃！”
有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哭出声：“我男人累死在堤上，工钱一分没拿到，他们倒拿我们的血去买刀！”
赵承渊站在那儿，没动。
他知道，人心已经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帘掀开，家仆跳下来，捧着个食盒走上高台。
“夫人说，天冷，您喝口汤再走。”
赵承渊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驱寒汤，姜味很重，还有红枣和枸杞。
他喝了一小口，温度正好。
围观的人群看着这一幕，不知谁先笑了一声，接着大家都笑了。
一个老大爷摇头：“当大官的还能回家喝媳妇熬的汤，不容易啊。”
赵承渊把碗放下，擦了擦嘴，抬头看天。雪停了，云缝里透出一点太阳。
他正要说话，远处又来了一队人。是沿江几个村子的代表，背着包袱，手里拎着土产。
“我们没啥好东西。”一人递上一双布鞋，“这是我家婆姨连夜做的，您要是不嫌弃……”
另一人掏出个木雕的小人，粗糙但看得出是个穿官服的：“给我孙子起名叫‘承渊’，让他长大也做个好官。”
赵承渊一一收下，没推辞。
他知道，这些东西比黄金还重。
冷霜月站在台下，看着他，难得笑了笑。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是苏婉儿送的，轻轻放在案上：“她说，等你回京，请你吃西域烤肉。”
赵承渊点头：“告诉她，我要加辣。”
两人正说着，柳明瑛的家仆又回来了，带来一句话。
“夫人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赵承渊听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汤碗，还在冒热气。
他笑了笑，说：“不及娘子为我备的驱寒汤暖。”
这话被旁边一个小吏听见，立刻传了出去。不到半日，街头巷尾都在说：“赵大人斩了贪官，百姓送伞，夫人送汤，他说最暖的是媳妇熬的那碗。”
谣言不攻自破。
而就在城外某处宅院里，王守仁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他盯着窗外，声音发冷：“他以为百姓欢呼就是胜利？哼，民心这种东西，今天可以归他，明天就能要他的命。”
他转身走进书房，从暗格取出一份名单，上面全是江南与他有牵连的官员。
“准备弃子。”他对心腹说，“先让几个人‘自首’，把脏水往赵承渊身上引。”
心腹迟疑：“可这些人都是您多年布局……”
“留着有用的人，才能翻盘。”王守仁冷笑，“他喜欢当青天？那就让他尝尝，什么叫天塌下来。”
与此同时，赵承渊还在法场。
他让人把万民伞收好，又下令成立“治水监察组”，由百姓推选代表参与监督。他还当场写下告示，贴在城门：
“凡举报贪腐者，无论身份，一律受理。经查属实，奖银十两。”
告示一贴，人群炸了。
有人当场跪下磕头，有人拍大腿叫好，还有几个年轻人挤上来问：“赵大人，我能报名当监察员吗？”
赵承渊看了他们一眼，点头：“明天早上，府衙门口登记。带笔，带胆，别带私心。”
说完，他转身走向马车。
冷霜月跟上：“接下来去哪？”
“回京。”他说，“戏才刚开始，该进宫唱下一出了。”
马车启动那一刻，柳明瑛送的汤碗还放在他手边，热气慢慢散尽。
风吹起车帘，露出他腰间的蹀躞带，带扣依旧松着，没修。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