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睁开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肩上的狼头还在,温热的呼吸打在他颈侧,像小时候柳娘子煮姜汤时锅盖冒出的气。他没动,手心那道红印贴着狼毛,一整夜都没拿开。
他知道很多人在看他。
营门口站着亲卫,远处校场边缘影影绰绰都是人影。死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了,有的背着破刀,有的裹着旧皮甲,脸上带着伤,眼里却有光。
他慢慢坐直,抬手摸了摸狼头。狼睁开眼,低呜一声,起身退到一旁。其他狼群也跟着散开,只有两只幼狼还趴在营门两侧,不动。
赵承渊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他没穿铠甲,只系上了那条柳氏绣的蹀躞带。布带颜色旧了,针脚歪歪扭扭,但他每次出阵都戴着。
他朝点将台走。
没人说话。
千名死士从山野、营房、哨岗涌来,按地域分成十队,每队百人。有人是从王党手里被救出来的流民,有人是降兵里挑出来的狠角色,还有几个是私奔来的家奴,背地里喊过他“书呆子”。
现在他们都站得笔直。
赵承渊走到台前,没上高台,就站在底下。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抬手一扬。
亲卫立刻展开一卷长册——《死士兵册》。纸页泛黄,上面记着每个人的名字、来历、血誓。
“李石头!”亲卫念道。
“在!”一个满脸风沙的男人跨步出列。
“三年前榆林村大火,赵大人率人施粥三日,你妻儿活了下来。你以血为誓,效死不退。”
“在!”李石头吼得脸红脖子粗,旁边几十人跟着应声。
“阿木尔!”
“在!”
“原匈奴降兵,因愿修渠建屋,编入边军。你父死于内乱,你愿护新家园。”
“在!”阿木尔挺胸抬头,身后一片呼应。
名字一个个念下去。有人哭,有人笑,更多人只是攥紧拳头。当念到“救我母于饥荒”“保我家清白”“替我弟报了仇”时,应声如雷。
赵承渊一直没说话。
直到最后一声“在”落下,他才点头:“从今天起,你们不是散兵游勇,不是私兵家将,也不是谁的替死鬼。你们是死士军团,编制千人,直属主帅令。”
底下有人低声嘀咕:“该叫赵家军啊……咱们可是为你拼命的。”
这话传开了,不少人点头。
赵承渊听见了,没反驳。他转身看向营帐方向。
一个匠人正战战兢兢走来,怀里抱着木箱,手抖得厉害。他是机关营的老张,造过木鸢、改过攻城车,但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过脸。
他跪在地上,把箱子举过头顶。
赵承渊亲自上前,扶他起来:“老张,你造的鱼镖射穿过匈奴斥候的喉咙,你的手,比刀快。”
老张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打开箱子,取出一张图纸。
三排箭槽,脚踏张弦,连发六十矢。
有人冷笑:“这玩意能杀人?还不跟小孩玩的弹弓似的。”
“就是,冷将军一刀能劈十个,这木头疙瘩顶啥用?”
赵承渊没理那些话。他接过模型,放在地上,一脚踩住底座,拉动机关。
咔!咔!咔!
九支短箭接连射出,钉进远处靶心,排成梅花状。
全场静了。
他又拉一次,再拉一次,连续九发无误。
“这叫连弩。”他说,“一人可守隘口,十人可压千军。”
有人咽了口水。
老张鼓起勇气说:“我们想叫它‘机关营一号’……好记。”
另一个死士喊:“叫‘破敌弩’!听着威风!”
又有人说:“叫‘赵字旗’!咱们是赵大人的兵!”
吵起来了。
赵承渊看着图纸,手指划过箭槽边缘。他想起柳明瑛在灯下核账本的样子,一笔一笔算清楚每文钱去向;想起冷霜月在训练场砍断三根木桩,一刀比一刀狠。
他抬头,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这弩,叫‘柳霜号’。”
人群一静。
“一曰仁心如柳,二曰锋锐如霜。”
没人再说话。
风卷着沙粒扫过校场。阳光照在连弩模型上,金属部件闪了一下。
系统提示跳出来:【军团战力满值,触发“无敌之师”事件】
赵承渊没看那提示。他拿起一支短箭,走到第一队死士面前,插进那人胸前的皮甲缝里。
“这是命令,也是信任。”
他又走向第二队,第三队……一支一支,把九支试射的箭全都分完。
最后他回到台前,举起连弩模型。
“从今往后,你们不是为我而战,不是为复仇而战,也不是为活命而战。”
他顿了顿。
“你们是为不再有孤儿寡母饿死街头,为不再有百姓被抢走最后一袋粮,为边关的孩子能安心上学堂——而战。”
千人齐刷刷单膝跪地。
“柳霜在!”
“死士不退!”
“柳霜在!死士不退!”
吼声震得营旗哗啦作响。
赵承渊站在原地,手抚“柳霜号”弩身。阳光落在金属边缘,像出鞘的刀刃。
老张被人抬上了高台,工匠们围着他欢呼。兵册被郑重收进铁匣,埋进点将台下的石坑。连弩图纸开始誊抄,十份,百份,送往各营。
一名死士小跑过来报告:“大人,西北三十六寨送来第一批铁料,够造三十架。”
赵承渊点头:“交给老张,优先组装五架,配给巡边队。”
“是!”
又一人来报:“降兵中有二十人懂弩机维护,愿意加入机关营。”
“收下,待遇同死士。”
“大人!”另一人急匆匆赶来,“牧民送来三十匹好马,说要献给‘柳霜军’。”
赵承渊笑了:“告诉他们,马留下,草料我们付钱。死士不收百姓一针一线。”
那人愣了下,咧嘴跑了。
校场渐渐热闹起来。有人搬来木料,有人开始丈量尺寸,工匠和死士混在一起讨论箭矢长度。一个少年蹲在地上画图,被老兵踢了一脚:“别乱画!这是军备重地!”
少年抬头:“我在算角度……能让箭飞得更远。”
老兵眯眼看了看,居然没再骂,反而蹲下来看:“你接着说。”
赵承渊站在台上,看着这一切。
没有欢呼,没有庆功酒,也没有封赏仪式。但他知道,这支队伍真正立住了。
他们不再是乌合之众,不是复仇的疯子,也不是靠一口气撑着的亡命徒。
他们是兵。
是守护的兵。
风从草原吹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远处山脊线上,一只飞鸟掠过。
赵承渊抬起手,轻轻按在“柳霜号”弩身上。
金属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