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天光微熹。落霞坡上的露水尚未干透,张天成一行人便已收拾停当,由那精悍的寻脉师——王老五在前引路,向着地图上标记的隐雾谷进发。
陨星山脉内部,古木参天,藤萝密布,地势远比外围更加崎岖复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的荒芜气息,偶尔能感知到一些强大妖兽隐晦的窥视,但或许是感应到这支队伍实力不弱(尤其是那黑衣护卫散发着筑基后期的凌厉剑意),大多并未主动袭击。
王老五确实经验丰富,他并非沿着明显的路径行走,而是依靠手中的罗盘和对山势水脉的独特感应,在看似无路的密林与崖壁间穿梭,避开了一些天然的险地与强大妖兽的巢穴。
苏瑶与张天成并肩而行,低声交流着对正心阁的一些猜测。苏瑶依据书院古籍,认为正心阁考验的多是心性,其内幻象可能与修士自身执念、恐惧相关。张天成则结合自身经历,尤其是黑水涧魔气的特性,提出这“心魔幻象”或许并非单纯的考验,更可能是一种对闯入者精神世界的直接映射与放大,甚至可能引动潜伏的心魔。
赵乾跟在后面,看着前方相谈甚欢的两人,脸色阴沉,几次想插话,却发现自己对上古儒修和心魔之事的了解远不及二人,只得悻悻作罢,心中对张天成的恶感更甚。
如此行进了大半日,日头偏西时,前方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空气中的水汽变得浓郁,光线也莫名暗淡下来,四周开始出现丝丝缕缕、如同轻纱般的白色雾气。越是深入,雾气越发浓重,到最后,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依靠神识勉强感知周围数丈范围。
“到了,这里就是隐雾谷外围了。”王老五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看着手中指针胡乱转动的罗盘,“谷内迷阵已然生效,罗盘失灵。接下来的路,只能靠感觉和运气了。而且,这雾气有些古怪,神识探入其中,消耗极大,还容易被扭曲。”
黑衣护卫李锋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凌厉的剑意透体而出,试图驱散前方的浓雾。然而,那雾气只是微微波动,并未散去,反而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来,使得他的剑意都滞涩了几分。
“没用的。”苏瑶摇头,“古籍记载,此乃‘问心迷雾’,非蛮力可破。需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方能寻得路径。”
赵乾见状,强自镇定,朗声道:“区区迷雾,何足道哉!我等道心坚定,必能……”他话音未落,浓雾中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那声音凄婉哀怨,仿佛是他记忆中某个早已逝去的亲人。
赵乾脸色猛地一白,眼神出现瞬间的恍惚,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
“赵师兄!”苏瑶低喝一声,声音中蕴含清心咒力。
赵乾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额头已渗出冷汗,再不敢托大,紧紧守住心神。
张天成站在雾气的边缘,并未立刻进入。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应着。这雾气确实诡异,不仅能扭曲感知,放大情绪,其中更隐隐蕴含着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意念力量——并非魔气的混乱侵蚀,而是一种中正平和,却又直指本心、拷问灵魂的浩然之力!
这正是他需要的,可以用来洗涤、平衡体内寂灭之意与魔识隐患的“正气”!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识海深处那些被镇压的魔识碎片,在这股浩然正气的刺激下,竟如同被投入热油的冷水,开始更加剧烈地躁动起来,冲击着精神壁垒,试图引动他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
“果然相冲……”张天成心中明了。这问心迷雾对他而言,是机缘,也是更大的考验。若能借此磨砺道心,炼化魔识,收获将无比巨大。但若心神失守,被魔识反客为主,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才缓缓睁开眼,对苏瑶道:“苏仙子,我们进去吧。跟紧我,勿要分散。”
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苏瑶看着他沉静的双眸,心中的些许不安也平复下来,点了点头。
张天成当先一步,踏入了浓雾之中。
霎时间,周遭景象剧变!不再是简单的白雾,而是光影流转,幻象纷呈!
他仿佛回到了张家侧门之外,大雪纷飞,管事那鄙夷的嘴脸、族内子弟的嗤笑声无比清晰地再现,一股屈辱与愤懑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同时,黑水涧那魔气巨眼的疯狂低语、寂灭碑前那万物终焉的死寂景象,也交错浮现,试图将他拖入疯狂与绝望的深渊。
识海内,魔识碎片疯狂冲击,寂灭基点微微震颤,连金色的才气都泛起波澜。
“虚妄而已。”张天成心中默诵道藏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篇章,灵台紧守那一丝于寂灭中窥见的“静”意。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些幻象皆是由外而内,引动自身记忆与心魔所生。他不去抗拒,也不去沉浸,只是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它们生灭。那屈辱、愤懑、疯狂、绝望的念头升起,便如泡沫般被他看破、放下。
他脚步不停,步伐稳定,周身隐隐散发出一层淡金色的微光,那是精纯的才气与浩然正气自然流转,将侵袭而来的幻象之力缓缓荡开、吸收、转化。每走过一段,他感觉自己的心神便凝练一分,对自身情绪的掌控也更强一分,连那躁动的魔识碎片,似乎也在这煌煌正气的照耀下,稍稍平复了一丝。
苏瑶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而沉稳的背影,在光怪陆离的幻象中坚定不移地前行,仿佛惊涛骇浪中的礁石,美眸中异彩连连。她自身也承受着幻象的侵袭,但或许是受到张天成气息的感染,或许是本身道心坚定,虽有波澜,却始终能稳住。
而赵乾就没那么轻松了。他时而面露贪婪(似是看到了某种梦寐以求的宝物或权力),时而显出恐惧(仿佛遇到了强大的仇敌或绝境),脚步踉跄,气息紊乱,若非那黑衣护卫李锋时常以剑意喝醒他,恐怕早已迷失在雾中。王老五则经验老到,紧守心神,不言不语,勉强能跟上。
不知在迷雾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的雾气忽然开始变得稀薄。隐约可见,雾气尽头,似乎是一片相对清晰的山谷入口,两侧是陡峭的、布满了古老苔藓与藤蔓的石壁。
“快到出口了!”苏瑶惊喜道。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然而,就在即将踏出迷雾的刹那,异变再生!
谷口的方向,那稀薄的雾气猛地翻滚起来,凝聚成数道模糊的、扭曲的人形黑影!这些黑影没有五官,却散发着浓郁的怨毒、憎恨与疯狂的气息,发出无声的嘶嚎,直扑最前方的张天成!
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由更加浓烈、更加负面的心魔杂念与此地残留的某种怨愤意志结合而成!
“小心!”苏瑶惊呼,手中已扣住了一枚清心玉佩。
赵乾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张天成目光一凝,他能感觉到,这些心魔黑影的目标明确就是他!而且,他体内那些魔识碎片,在看到这些黑影时,竟传递出一种诡异的“亲近”与“渴望”之感!
是了,他身负魔痕,又镇压着魔识,在这问心迷雾中,就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极易吸引这类负面能量的聚合体!
眼看黑影扑至,张天成并未慌乱。他右手抬起,并未动用寂灭之意(那可能会助长这些负面能量),而是并指凌空虚划,口中朗声诵念: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声音清越,字字如钟鼓,蕴含着精纯的浩然才气与他对正道、对秩序的坚定信念!随着诵念,一个个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由才气凝聚而成的古篆文字凭空出现——正是“正气”二字!
这两个古篆文字一出,顿时光芒大放,如同两轮小型的太阳,散发出至大至刚、涤荡邪祟的煌煌之气!
“嗤嗤嗤——!”
那些扑来的心魔黑影,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惨叫(这次是实质的精神尖啸),身上黑气迅速消融,形体变得淡薄,最终在金色文字的照耀下,彻底溃散开来!
雾气一阵剧烈翻腾,终于彻底散开,露出了后方那座幽深、寂静,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山谷入口。
山谷之内,隐约可见一些残破的、布满青苔的石制建筑轮廓,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精纯的浩然气息,从中弥漫而出。
正心阁遗迹,终于到了。
张天成收回才气,脸色略显苍白,刚才那一下消耗不小。他回头看向众人。
苏瑶眼中满是惊叹与钦佩。赵乾脸色复杂,既有后怕,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与不甘。王老五和李锋则是面色凝重,看向张天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我们进去吧。”张天成平复了一下气息,当先踏入了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山谷。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这正心阁内,等待他的,绝不会仅仅是祥和的传承。他体内那与魔气纠缠的复杂状态,在这等纯粹的正气之地,究竟是福是祸,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