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外,廊道幽深,仿佛与世隔绝。张天成背靠着冰凉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并非受伤,而是神魂深处传来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如同大病初愈。
与那“寂灭碑”的短暂接触,其凶险远超想象。那并非力量层面的对抗,而是道心与认知层面的侵蚀。若非最后关头凭借道藏玄妙,于极致死寂中逆推出那一丝“终结暗藏开端”的微光,凝聚出那一点纯黑基点,平衡了才气,恐怕他的心神早已被那无边无际的绝望与虚无同化,彻底沉沦。
他内视识海。原本奔腾不息、金青交织的才气长河,此刻流速明显缓慢了许多,色泽也深沉内敛,少了几分锋锐张扬,多了几分厚重与深邃。而在长河中心,那一点微不可查的纯黑基点静静悬浮,如同宇宙中的奇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静”与“止”的意蕴。它并未吞噬周围的才气,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锚定效果,使得整个识海更加稳固,仿佛能承受更大的冲击。
“末法之理……寂灭之意……”张天成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心有余悸,却又带着一丝明悟。这并非用来攻伐的力量,更像是一种状态,一种对事物终极归宿的理解。运用得当,或许能化解狂暴的能量,平息躁动的心神,甚至……让自身气息彻底归于沉寂,达到极高明的隐匿效果。
他尝试调动那一丝纯黑基点的力量,极其细微的一缕,融入周身萦绕的才气之中。
霎时间,他整个人的气息骤然收敛,并非简单的隐匿术法,而是仿佛从这个世界“淡出”了一般。存在感急剧降低,连呼吸、心跳都变得若有若无,与周围石壁的冰冷、廊道的幽暗几乎融为一体。若非肉眼直接看见,仅凭神识感知,恐怕金丹期以下的修士都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果然玄妙!”张天成心中暗赞。这寂灭之意,在隐匿、防御,乃至某些特定情境下的“假死”脱身,都有着不可思议的奇效。只是,动用这股力量时,需谨守本心,否则极易被其中蕴含的终结意蕴反噬,真的让自身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调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神魂的疲惫感稍减,张天成才缓缓起身。他知道,自己触碰寂灭碑的事情,恐怕瞒不过青岚阁主。那位大妖看似放任自流,实则对这风阁内的一切都洞若观火。
果然,他刚走出那条偏僻廊道,青鳞便已静候在外。
“张公子,阁主有请。”青鳞的语气比以往更显恭敬,看向张天成的目光中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能从那间连她都讳莫如深的石室中安然走出,此人绝非常人。
张天成点点头,跟随青鳞再次来到那座可俯瞰云海的山巅平台,青岚阁主依旧赤足悬浮,背对着他,望着翻腾的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觉如何?”青岚阁主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
“如履薄冰,九死一生。”张天成如实回答,声音还带着一丝虚弱。
青岚阁主转过身,青碧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来收获也不小。气息沉凝,隐有归寂之意……你竟真的从‘寂灭碑’上悟出了东西。”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感慨:“那石碑,乃上古末期,一位窥见天地终末景象的妖族大能濒死前所留,蕴含其毕生对‘末运’的感悟与绝望。其意蕴霸道,寻常修士靠近便可能心神崩溃。你能引动它,并能初步驾驭其力,你这功法……当真匪夷所思。”
张天成沉默,这涉及道藏根本,他无法多言。
青岚阁主也不深究,话锋一转:“你既已初步领悟寂灭之意,虽只是皮毛,但应对那黑水涧的魔气,倒也多了几分把握。”
张天成心中一动:“阁主的意思是?”
“本座欲与你做一笔交易。”青岚阁主赤足轻点,飘近几步,“黑水涧魔气渗透之事,背后恐怕不简单。巡风使回报,那里的魔气并非无根之源,似乎连接着一处微弱的空间裂隙,有域外天魔的意识在背后引导。它们似乎在搜寻什么,或者……准备着什么。”
她的神色略显凝重:“风阁虽不惧,但贸然大规模行动,恐打草惊蛇,甚至引发不可测的变故。而你,身负奇功,能一定程度上抵御甚至利用魔气的特性,加之新悟的寂灭之意,或许能更好地潜入探查。”
“你想让我去黑水涧?”张天成目光一闪。
“是,但并非让你独自面对。”青岚阁主道,“本座会给你一份详细的地图,标明已知的安全路径与危险区域。同时,会派遣青鳞暗中策应,但她不会直接介入你的探查,除非你遇到生命危险,或者……发现了确凿的、需要立即清除的目标。”
“我需要做什么?”
“查明魔气源头,确认空间裂隙的具体位置与稳定程度,尽可能探知背后天魔的意图。若有机会,可尝试封印或破坏那裂隙,但以自身安全为重。”青岚阁主说着,取出一枚青色的玉简和一枚非金非木、刻画着风纹的令牌递给张天成。
“这玉简内是地图与已知情报。这枚‘风隐令’可助你隐匿气息,关键时刻激发,可瞬间远遁百里,但仅能使用一次。此外……”
她袖袍再拂,三片薄如蝉翼、闪烁着七彩流光的羽毛悬浮在张天成面前。
“这是‘破邪羽’,蕴含一丝天鸾净火之力,对魔气有极强的克制净化之效,慎用。”
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准备不可谓不充分。显然,青岚阁主对此次探查颇为重视。
张天成接过玉简、令牌和羽毛,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精心准备,心中明了。这既是交易,也是一次考验,更是他深入了解天魔、验证自身所学的机会。危险固然存在,但机遇同样巨大。与天魔的“知识”近距离接触,或许能让他对道藏,对自身修行之路,有更颠覆性的认知。
“好,我应下了。”张天成将东西收起,神色平静。
青岚阁主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做好准备便可出发。记住,量力而行,你的价值,远不止于一次探查。”
离开山巅平台,张天成并未立刻动身。他先回到静室,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同时仔细研读了青岚阁主给的玉简。
黑水涧,位于云梦大泽西南深处,是一条绵延数百里的巨大裂谷,因其涧水漆黑如墨、阴气极重而得名。那里环境恶劣,滋生了大量阴属性毒虫妖兽,寻常修士与妖族都不愿靠近。玉简中标出了几条相对安全的路径,但也标注了数处疑似有强大妖兽盘踞或天然禁制存在的危险区域。关于魔气,记载并不多,只提到其活跃范围在涧底某片区域,具有强烈的精神污染性,能诱发生灵内心恶念,使其癫狂。
收起玉简,张天成又拿出那三片破邪羽。羽毛入手温润,其中蕴含的那丝净火之力至阳至刚,让他体内的寂灭之意都微微躁动,显然是相克之物。这是保命的底牌,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风隐令上。一次性远遁百里的保命符,关键时刻能救他一命。
准备妥当,他推开静室门,正好看到青鳞如同雕像般静立门外。
“公子准备好了?”青鳞问道。
“走吧。”张天成点头。
两人没有惊动其他风阁成员,借着夜色与风息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岚风阁,化作两道模糊的影子,投入下方浩瀚无垠、危机四伏的云梦大泽,向着西南方向的黑水涧疾驰而去。
夜风吹拂,带着大泽特有的湿润与草木腥气。张天成感受着体内那缓慢流转、蕴含风之灵动与寂灭沉凝的才气,目光望向远方那仿佛巨兽张开漆黑大口的裂谷方向。
与天魔的第一次正式“交锋”,即将开始。他的心中,警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交织在一起。
那混乱、扭曲、充满侵蚀性的“知识”,究竟会是毁灭的深渊,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道”?
他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