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恐慌与期盼中流逝,在接受了江湖各派妥协派的“投诚”后,边州“讨逆反正”大军的先锋,如同刺破阴云的利剑,终于抵达了京畿之地,兵锋直指那座巍峨耸立了数百年的雄城——大楚京城。
城墙上,原本象征皇权的明黄龙旗大多已被撤下,换上了各种略显杂乱、却透着一股决绝之气的旗帜,其中不乏一些江湖门派的标识。
守城的兵士,数量远不如昔日鼎盛时期,但眼神中却大多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们之中,有少数残存的、对楚岳死心塌地的禁军老兵,有被李初昭用最后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封官许愿、金银激励乃至家人胁迫)勉强聚集起来的城防营残部,而更多的,则是陆续抵达京城的各江湖门派的强硬派弟子。
金刚门的武僧,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和虬结的肌肉,手持熟铜棍或戒刀,默诵佛号,眼神如同金刚怒目。
南海剑派的剑客,白衣虽已沾染尘灰,但手中长剑依旧寒光四射,他们沉默地擦拭着剑锋,等待着最后的绽放。
北地狂刀门的汉子们,则更为直接,他们抱着大刀,靠在垛口后,大口喝着劣质的烈酒,骂骂咧咧,言语粗鄙,却透着一股子豁出一切的蛮悍。
还有其他一些大小门派、家族的死士,也都汇聚于此。
他们知道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但却都依旧决然的选择了这条绝路。
或是为了门派荣誉,或是为了个人恩仇,或是单纯觉得与其苟且求生不如死得壮烈一些。
内阁值房内,李初昭穿戴上了许久未动的内阁首辅朝服,华贵的紫袍映衬着他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展露出了有些不合时宜的庄重。
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惶惑游离,反而透出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西域金刚门的了空大师、南海剑派的三长老、北地狂刀门门主的师弟……这些江湖豪强的代表,此刻都聚集在他身边。
他们的到来,以及他们身后那数百名视死如归的弟子,像是一剂强心针,也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李初昭心中某个一直被恐惧压抑的匣子。
让最初不甘心就此死去的李初昭,最终选择了留下来,慷慨赴死。
“李相,边州先锋已至城外,我等何时出击?”了空大师声音沉浑,带着杀伐之气。
“出击?”李初昭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沉默了一瞬,随后面色一变,大声喝道:“说得好!出击!!!”
李初昭环视了围在他周围的众人一眼,这些都是不惧死的“豪杰”!
他走到众人身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李某……贪恋权位,与虎谋皮,以至于…落得如今下场,实乃咎由自取。这些日子,李某日夜煎熬,思前想后,逃,或许能苟活数日,但身后骂名滚滚,家族亦难保全,且终日提心吊胆,生不如死。殉节……至少,能死得像个读书人,像个……首辅。”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深深一揖:“诸位江湖豪杰,本不必卷入这庙堂倾轧,如今却能慨然赴死,与李某共担此劫。李某……感激不尽!今日,便让我等,在这京城墙头,为大楚……也为各自的门派、各自的信念,流尽最后一滴血吧!”
“我们要让王至诚,让边州,让天下人知道,大楚从不缺不惧死的!”
“至于是非功过,就留给后世人评价吧!”
之前占据李初昭内心的恐惧和求生欲,在这些真正“不怕死”的江湖人的感染下,竟被一种扭曲的、寻求最终解脱和身后哀荣的决绝所取代。
李初昭最终选择了站着死,试图用这最后的疯狂,来涂抹他那并不光彩的政治生涯,试图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殉节忠臣”的注脚。
了空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李相能勘破生死,实乃大觉悟、大造化。贫僧等人前来,本就是为了求一个无愧于心,求一个宗门风骨。能与李相同赴国难,亦是缘法。”
南海剑派三长老抚剑冷笑:“李相是为身后名,老夫是为宗门骨,目的不同,但终点一致。正好,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狂刀门的彪形大汉咕咚灌下一口酒,将酒囊摔碎:“说得好!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人性的复杂、门派的复杂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同一门派中,王至诚身边有不断妥协的妥协派,此地却也有为求身后名、宗门骨甘愿赴死的强硬派。
“报——!逆军先锋李思齐部,已出现在城外!”就在这时,探马疾驰而来,声音急促。
李初昭整了整衣冠,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平静:“传令,死守!凡有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者,立斩!凡有斩将夺旗、击退敌兵者……本相……亲自为其向朝廷……亲自为其庆功!”
这是一张空头支票,但在这种氛围下,却奇异地激发出了守军的最后一丝血气。
战斗,在一种惨烈而沉闷的气氛中打响。
李思齐、雷豹、江志宏都是沙场宿将(或新锐),深知京城城防坚固,并未贸然发动全军蚁附攻城。
先是弩箭、投石车的远程压制,试图摧毁城头工事和打击守军士气。
然而,京城的城墙实在太高太厚,储备的守城器械也相当充足。
更重要的是,现在还能站上城墙,守城的这些人,大多抱着必死之心!
箭矢如雨落下,他们举盾硬扛;巨石呼啸砸来,他们躲闪不及便血溅五步,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缺口,甚至将同袍的尸体推下城墙,作为阻碍敌军攀爬的障碍。
“他娘的!这群龟孙子怎么这么硬气?!”雷豹看着城头那些在箭石下依旧死战不退的身影,尤其是那些光头的武僧和白衣的剑客,气得哇哇大叫。
他亲自率队冲击一处城门,却被滚烫的金汁和密集的擂木砸了回来,麾下士卒损失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