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至诚的考卷公开展示后,引起的震动远不止于士林清议。
当那篇针砭时弊、锋芒毕露的文章内容,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朝堂诸位大佬,特别是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勋贵武将耳中时,引发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考量。
起初,兵部的大佬们对于本届武探花王至诚是极为看好的。
年纪轻,根骨佳,武艺高强(枪法已臻化境),兵法策问也答得颇有见地(殿试时关于北疆的策略偏向稳健务实),更难得的是文武双全,这在崇尚智勇兼备的高级将领中是非常加分项。
不少大佬,都已将王至诚视为值得重点培养的好苗子,甚至开始盘算等他武职授官后,是放入京营历练,还是直接塞到某个边镇要害位置积累军功。
然而,当王至诚那篇文会试第五名的考卷内容细节传来,特别是其中直指“聚敛之术”、“武备松弛”、“吏治腐败”的核心论点,以及那种毫不妥协、近乎批判的笔触,让这些军方大佬们原本热切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兵部衙门内,几位核心官员聚在一起,气氛有些沉闷。
一位面容粗犷的都督佥事首先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失望:“原以为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文章写得倒是犀利,可这性子,未免太过……耿直了些!这等言辞,放在科场试卷上搏个名次也就罢了,若带入军中,岂是好事?”
另一位侍郎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是啊,军中讲究令行禁止,上下尊卑。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可以做,但不能说。他这般将朝政弊端赤裸裸揭开,看似有风骨,实则是不懂规矩,不识时务。这等‘愤青’做派,非是统兵大将之材。若委以重任,只怕会惹出无穷麻烦,非但不能成事,反而可能牵连上官。”
“不错,”又一位官员接口道,“观其文,可知其心高气傲,恐难驾驭。我等需要的是能沉稳任事、懂得权衡利弊的将领,而非一个只会指点江山的书生。他这文武双全,如今看来,这‘文’的一面,反倒成了拖累。”
大佬们交换着眼神,心中已然达成了某种默契。
王至诚的武道修为、军事才能或许出众,但他文章中透露出的那种“不安分”和“批判性”,让他们心生警惕。
军队是国家重器,需要的是忠诚、可靠、听话的武器,而不是一个可能随时爆炸、质疑上级甚至朝廷政策的“思想家”。
王至诚的“风骨”,在兵部大佬们看来,成了他仕途上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原本计划中的重点培养和快速提拔,此刻被无限期搁置了。
他们决定,对王至诚的任用,必须慎之又慎,先观察观察再说。
无独有偶,崔琰的那批“故交好友”们,在仔细研读了王至诚的文章后,心情也同样复杂。
他们原本指望王至诚的崛起能重振派系声威,但王至诚文章中对吏治腐败毫不留情的抨击,又何尝不是刺中了他们中许多人的痛处?
哪怕崔琰在位时,他们这一系也并非清水一潭。
王至诚如此“不懂事”,将来若真得势,是会成为他们的助力,还是可能反过来清理门户?
这种不确定性,让很多官场老油条们对王至诚的热情也迅速降温,从最初的期盼拉拢,变成了谨慎的观望。
而与这两方的失望和疑虑相反,首辅李初昭派系的人,则多少带着点看好戏的心态。
“哈哈,周大人(指主考官周书易),您看看,您当初还压他名次,如今看来,就让此子名次靠前(前三),甚至夺得会元又如何?此子不识抬举,口无遮拦,根本不足为虑!将他点为会元未必是坏事?”一位李派官员对周书易笑道。
周书易闻言,面色平静,心中却是复杂。
他本来还担心王至诚的试卷被公布后,会不会有人说他打压良才。
没想到…
果然,他还是太“年轻”了!
王至诚的文采固然好!
但其文章越是大胆、激进,就越证明其政治上的不成熟。
这样一个人,即便有天大的才华,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上,也注定走不远,甚至可能摔得很惨。
周书易觉得他对官场的感悟更深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是一棵浑身是刺的歪脖子树?”李初昭淡淡地道,“由他去吧,自有风雨来磨他。”
……
文会试的风波虽因考卷公开而渐渐平息,但王至诚的“不识时务”却让某些人坐不住了。
崔琰派系中,一些较为心急或是与崔家关系更近些的官员,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尝试与王至诚接触,试图进行“引导”。
在他们看来,以王至诚的才华,只要好好引导,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崔琰!
到时候,他们就又有了靠山和依仗!
这日,一位自称是已致仕的某位崔琰门生府上管事的男子,来到了青云阁客栈,递上名帖和一份不算贵重但颇显雅致的礼物,说是祝贺王至诚双试高中。
王至诚客气地接待了来人。那管事言语恭敬,但话里话外却透着暗示:
“王公子年轻有为,文武双全,实乃国之栋梁。我家老爷对公子赞赏有加,时常感慨,若崔老相爷仍在朝,见公子如此英才,不知该多么欣慰。如今朝中诸公,亦多是崔相故旧,对公子亦是期许甚深……公子如今名动京城,日后前程不可限量,还需多向前辈们请教才是。譬如付文才付侍郎府上,公子若有暇,不妨多走动走动,付侍郎乃崔相故交,定会对公子多有裨益……”
这几乎就是明示王至诚应该主动去拜码头,融入崔琰留下的政治网络了。
王至诚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待那管事说完,他方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多谢贵上厚爱,也代我向贵上问好。至诚年少学浅,侥幸中试,实不敢当‘栋梁’之誉。崔老相爷乃前辈楷模,至诚心向往之。至于朝中诸公,皆是国家柱石,至诚一介新进,岂敢贸然打扰?科场文章,不过书生之见,日后若有机会为朝廷效力,自当恪尽职守,秉公行事。至于拜访前辈……至诚以为,还是待吏部授官,职责分明之后,再依礼而行更为妥当。如今还是安心准备殿试为宜。”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崔琰的尊重(仅限于个人),又明确拒绝了对方“融入圈子”的暗示,更强调了自己“恪尽职守、秉公行事”的原则,并将一切推到了“依礼而行”和“准备殿试”上,让对方挑不出任何毛病。
那管事碰了个软钉子,见王至诚态度坚决,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知道再多说无益,只得讪讪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