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灵泉的水面,把细碎的金箔撒在柳清颜挽起的裤脚上。她蹲在青石板上浣洗艾草,指尖捏着搓衣板边缘的纹路——那是林辰去年用凿子一点点刻的防滑纹,此刻被泉水泡得发胀,摸起来像他掌心的茧子。
“哗啦”一声,她把艾草浸入水中,带起的涟漪里,浮着片刚落的槐树叶。对岸的老槐树下,林辰正低头看着手里那张泛黄的契约,纸角被岁月啃得发毛,赵坤父亲的假印章在阳光下泛着贼光,与泉边新抽的绿芽格格不入。
“烧了吧。”柳清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溅在青石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像她此刻说话的语气,轻得像叹息,“留着反倒堵心。”她看见林辰指尖在契约边缘摩挲,那里有处浅浅的折痕,是二十年前赵坤父亲签字时用力按出的,如今倒像是道刻在时光里的疤。
林辰低头应了声,从裤兜摸出火柴。火柴盒上印着褪色的灵泉风景,还是他小时候买的,划火时“噌”的一声轻响,橙红的火苗立刻舔上纸角。他故意举得离泉眼近了些,风从泉心卷过来,带着水汽的凉意,将燃烧的契约吹得猎猎作响,黑灰随着气流旋舞,像一群被解放的蝶,盘旋着坠入泉中。
“刘长老说得对,”林辰看着灰烬在水面打了个旋,被泉眼的暗流卷着往下沉,“这泉眼通着地下河,再多脏东西进去,转眼就冲得一干二净。”他想起昨夜刘长老坐在泉边的老藤椅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人心要是像这泉眼就好了,能滤掉渣滓,只留清亮。可偏偏有些人,揣着脏心思,把泉眼都想搅浑。”
柳清颜已经洗完了艾草,正把湿漉漉的草捆往竹篮里装,听见这话,忽然回头看他。晨光落在她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排细密的小扇子。“那你呢?”她轻声问,“你心里的渣滓,冲干净了吗?”
林辰一怔,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竹刀。刀鞘上还沾着晨露,是今早去泉边磨刃时溅上的。他想起三个月前,赵坤带着人堵在泉边,扬言要填了灵泉建度假村,他当时红着眼扑上去,手里的竹刀差点真的劈下去——若不是柳清颜从后面抱住他,喊着“不值得”,恐怕此刻他也成了契约上的一个污点。
“早干净了。”他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泉底的鹅卵石烫了下,猛地缩回手。柳清颜的耳尖红了,转身往泉边的石阶走,声音闷闷的:“刘长老说,梦瑶那丫头把艾草糕蒸糊了,正哭呢。”
林辰看着她的背影,蓝布裙扫过石阶上的青苔,留下串湿痕。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最外面是洗得发白的棉布,中间裹着油纸,最里层才露出个竹根雕的凤凰吊坠。
吊坠比巴掌小些,翅膀展开的弧度刚好能贴合掌心,翅羽上留着清晰的竹节纹路,是他一刀刀凿出来的。眼睛的位置嵌着两颗极小的泉底石,是他去年冬天在泉边捞了整整三个月才找到的,石面光滑,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柳清颜看他时,眼里总藏着的那点软意。
“去年刻的,总觉得差点意思。”他追上她,把吊坠轻轻系在她颈间,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带着艾草的清香,“现在才明白,缺的不是手艺,是心里的踏实。”那时赵坤的事没解决,灵泉的归属悬着,他雕出来的凤凰,翅膀总是紧绷的,像随时要应战的姿态。
柳清颜低头看着胸前的吊坠,竹根的凉意顺着锁骨往心里钻,却被林辰指尖的温度熨得暖暖的。她忽然踮起脚,飞快地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像啄一颗熟透的野果,轻得几乎不留痕迹。
林辰愣住了,手还僵在她颈后,能感觉到她发丝蹭过手背的痒。柳清颜已经红着脸跑开了,裙摆在泉边的新草上扫过,惊起只停在草叶上的蜻蜓。“刘长老喊咱们去吃艾草糕呢!”她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笑,还有点慌,“再不去,被梦瑶那丫头抢光啦!”
林辰摸了摸下巴,傻笑着追上去。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织出晃动的网,把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缠在一起。远处的泉边,白启山正蹲在新磊的泉台旁,用石块一点点找平,刘长老举着烟杆在旁边指点,烟圈慢悠悠地飘向蓝天,和云絮缠成一团。
“慢点儿!”林辰看着柳清颜差点被石阶绊倒,下意识喊出声。柳清颜回头瞪他一眼,眼里却亮闪闪的:“再慢艾草糕真没了!”
林辰加快脚步跟上,腰间的竹刀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刀鞘上的晨露滴落下来,砸在石阶上,洇开个小小的圆。他忽然想起张默临走时说的话:“有些战场,打赢了不是结束,是为了能安心种好一亩三分地。”
此刻灵泉叮咚,艾草青青,柳清颜颈间的凤凰吊坠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竹根的纹路里还沾着点泉底的细沙。他终于懂了,所谓归宿,不过是有人陪你看泉水流,等槐花开,把日子过成手里这枚竹吊坠的模样——不耀眼,却带着一辈子磨不去的温润。
走到院门口时,柳清颜忽然停下,指着他的裤脚笑:“沾着草籽了。”她伸手替他摘下来,指尖触到他的脚踝,像触到泉边最软的那片泥。林辰低头看着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的艾草香,忽然觉得,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是真的过去了。
屋里传来梦瑶的哭声和刘长老的哄劝:“糊了就糊了,咱再蒸一锅,辰小子和清丫头又不嫌弃……”林辰推开门,柳清颜跟在他身后,两人相视而笑,眼里都映着晨光,像灵泉最深处,那片永远清亮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