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锁……”谢霜回低声重复,脑海中忽然瞬间被刺鼻的腥臭味与诡异的视觉充斥——安平城,染坊密室,那盆中缓缓蠕动、
仿佛拥有可憎生命的墨块。当时只觉邪异非常,却不明所以,如今看来……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承和,问题脱口而出:“……那当时安平城染坊密室里,那个会蠕动的墨块,”
他顿了顿,喉结微动,似乎在压下那股翻涌而上的恶心感,“难道……也是李崇明这邪术的一部分?”
萧承和对上他的视线,眼中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料到他会由此联想。他缓缓颔首,声音沉冷如铁:“十之八九。”
“那墨块,或许便是炼制‘阴蚀墨药’的粗坯,或是某种尚未完成的‘活墨’载体。”
“墨锁所需媒介,皆离不开这种以人血、怨气乃至更邪门之物‘饲养’出来的秽物。”
萧承和稍稍后靠,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安平城一案,绝非孤例。”
“李崇明通过安扶之在当地试验、收集炼制邪术所需的材料,那些身负红斑符纹的‘养女’,便是活生生的祭品。”
“而其女安闵蔺最终死于清风观密室旁的石盆,那盆中残余……恐怕与我们所见墨块同源。”
谢霜回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当初只觉得是地方官丧心病狂,如今才看清,那不过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丑陋一角,水下牵连的,是直通宰相府与观星阁的、庞大而黑暗的根系。
“所以,林姑娘她……”谢霜回想起林清漪当时辨识金纹忍冬花时的异常冷静,以及她身上种种未明之处。
“她知晓的,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多,也因此深陷其中。”萧承和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不容置疑地拉回现实,
“眼下并非深究过往每一处细节之时。当务之急,是决定下一步。”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账本指向钱权,墨锁直指邪术根本。张承禄是钱权线的突破口,而观星阁……是邪术的核心。”
“我们必须双线并进,且要更快。李崇明不会坐以待毙,张承禄的恐慌就可能促使他提前收网,或……狗急跳墙。”
谢霜回迅速收敛了心头的震撼,眼中重新凝聚起惯有的、属于猎手的专注与锐利。
他轻吐一口气,那点散漫公子哥的气息褪得干干净净。“殿下需要我做什么?盐案这边,赵魏文和张承禄我死死盯住。但观星阁那边……”
萧承和眉头蹙起,显露出真实的棘手:“地牢结构、守卫布防、玄微子动向,这些全是铁板。我们的人硬往里探,跟送死没区别,立刻就会惊动李崇明。”
谢霜回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这是他急速思考时的习惯,“那就得找个能透光的缝儿……或者,找个能从外面敲打这块铁板,让他们内部自己乱起来的法子。”
萧承和闻言,指尖在微凉的桌面上轻轻一点,眸色沉静如渊,显然心中已有沟壑。他略作沉吟,方才抬眼看着谢霜回,声音低沉而确凿:
“观星阁那边,暂不必费心。谢公子只需集中精力,将盐运这条线上的脉络,尤其是张承禄与漠北往来的关节,给我彻底挖清楚,钉死。”
谢霜回听出他话中的决断与未尽之意,心知晋王必已有了更深一层的筹划,或许涉及自己尚且不知的隐秘渠道或关键人物。
他不再多问,利落地站起身,袍角在烛光下划过一个爽利的弧度。他双手抱拳,姿态是世家公子少见的干脆:
“既然殿下心中已有定策,谢某便不再赘言。有何差遣,但凭吩咐。夜已深,若无其他要事,谢某先行告退。”
萧承和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终是未再多言,只道:“慢走,不送。”
谢霜回也不客套,转身走向来时那扇窗。他身形极轻,落地无声,推开窗扉时如同拂过一片羽毛,未惊动窗外一片落叶。
身影融入浓稠夜色前,他回头朝殿内烛火的方向极快地瞥了一眼,随即彻底消失,只余一缕微凉的夜风悄然卷入,吹得烛火轻轻摇曳。
殿内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萧承和独坐灯下,目光落在谢霜回方才用过的茶杯上,杯沿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水痕。
他伸出手指,缓缓摩挲着杯壁,眸中思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思绪翻涌片刻,他抬手,修长的手指稳稳握住了冰凉的门闩,无声地拉开。
雕花木门朝内开启一道缝隙,秋夜的寒气趁机涌入,拂动了他额前几缕未束紧的发丝。
门外,周铎如一尊沉默的石像,身形笔挺如松,右手轻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仿佛已与廊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听见门轴转动那细微的声响,他立刻侧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在看清是萧承和的瞬间转为恭谨,但语气里仍透着一丝掩不住的诧异:
“王爷?夜已深,怎的还未就寝?”他下意识扫了一眼萧承和身后昏暗的寝殿。
萧承和的目光从周铎沉稳的面容上平静掠过,并未多做停留,只沉声道:“方才不慎,将案上茶水打翻了。进来帮本王清理一下。”
他的语调听不出情绪,仿佛真的只是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铎眼神微动,心领神会,立刻抱拳低应:“是。”他动作利落地侧身,让萧承和先行返身入内,自己随后跟进,反手将房门严密合拢,隔绝了外间的一切。
门扉紧闭,室内更显寂静。周铎并未立刻去查看那莫须有的“打翻的茶水”,而是垂手立在萧承和身侧半步之外,低声问道:
“殿下深夜唤属下,可是有紧要事务吩咐?”
萧承和微微颔首,走回书案旁,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桌面“两件事。第一,抄录的账册,”他语气加重,
“明日务必尽快,亲手送到权恒大人府上。要确保他收到后能立刻安心,并有充足时间筹谋应对。此事关乎全局,不容有失。”
“属下明白,定确保万无一失。”周铎声音低沉而坚定。
“第二,”萧承和略作停顿,目光转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李党那边,尤其是王弼、孙敬亭这几个跳得最欢的,他们近日见了什么人,递了什么消息,说了什么话,我要知道。加派人手,盯紧。”
“是,属下即刻去安排。”周铎应道,身形已微微紧绷,进入了执行状态。
萧承和沉默了片刻,屋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沉缓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还有,明日。晋王府闭门谢客,一整日。”
“无论谁来,递什么帖子,求见何事,一律回复——本王不在府中,一早便去了城外军营巡防,归期未定。”
周铎抬眼,迅速看了萧承和一眼,又立刻垂眸:“属下遵命。定会吩咐下去,口径一致,绝无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