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既已种下,张承禄便不会轻易放下。”谢霜回总结道,指尖在冰凉的茶杯沿上轻轻一划,“赵魏文身边,很快就会布满眼睛。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在监视之下。”
他稍作停顿,抬眼看向萧承和,语气多了几分探询:
“而且,我来的路上听到点风声,张承禄府上……似乎往您这儿递了帖子?”
萧承和微微颔首,证实了他的消息:“以商讨明年盐务预算与年结稽核为由,措辞恭敬。”顿了顿他又道:
“不过我一镇边将军,自然‘不懂’这朝中公务,我已回帖,称‘偶感风寒,需静养两日,容后再议’。”
谢霜回眉头一挑:“这是急了。账本丢失,他不敢声张,自己追查又茫无头绪,赵魏文这根线若不捏住,他寝食难安。”
“递帖求见,一来试探殿下您对此事是否知情或关注,二来,怕也是想看看,能否从您这儿寻到别的突破口,或者……试探?”
“多半如此。”萧承和神色不变,声音依旧沉稳,“他此刻如同困兽,赵魏文是他目前唯一明确的线索,也是最大的隐患。他既想查清,又怕打草惊蛇,更怕事情闹大,无法收场。”
“那我们是否要加派人手,暗中保护赵魏文?或者,寻个稳妥时机,将他连同家眷暂时转移?”谢霜回提议。
萧承和却摇了摇头,否定得干脆:“暂且不必。”
“过度保护,反而容易暴露痕迹,让张承禄确信赵魏文背后确有人指使。如今张承禄的主要目的还是查证与威慑,在拿到铁证之前,贸然对朝廷命官下杀手,风险太大,他未必敢。”
“反之,若赵魏文此时突然‘病倒’、‘失踪’或是‘出事’,那便无异于告诉张承禄——他猜对了,背后确实有人,而且慌了。”
“这只会逼他采取更极端、更隐蔽的手段,或是直接将疑心上报李崇明,于我们更为不利。”
萧承和略作停顿,指尖在桌面划过一个无形的弧线,继续分析,思路清晰如抽丝剥茧: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消除他的疑心,而是让这疑心……变得更复杂,更难以聚焦。”
“要让他觉得,他府里、盐运司里,可能出问题的地方,不止赵魏文一处;让他头疼、需要分心应对的麻烦,也不止账本这一桩。”
谢霜回眼睛微亮,立刻领会:“殿下的意思是……给他再添几把火?分散他的注意力和精力,让他疑神疑鬼,首尾难顾?”
“不错。”萧承和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笑意,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既然他喜欢查,就让他多查查。盐务往来,漠北商队,永昌票号的资金流向……甚至,观星阁那边每月的‘特殊开支’。”
“账本虽在我们手,但许多蛛丝马迹,经手人可不止赵魏文一个。”
“让他觉得处处都可能漏风,人人皆可疑,他才不敢轻易对任何人下手,也才会在不断的内部清查中,暴露出更多我们尚且不知的脉络。”
萧承和抬起眼,目光与谢霜回相接,带着一种沉静的决断:
“压力要给,但不能只给赵魏文一人。要让这压力,均匀地、悄无声息地,散布到张承禄整张关系网的每一个节点上。”
“当他疲于奔命,疑邻盗斧之时,才是我们真正锁定要害,发出致命一击的时机。”
谢霜回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将话题转向更深处:“张承禄这边我会继续盯着,务必让他‘忙’起来。至于观星阁……”
他语气微顿,目光探寻地看向萧承和,“殿下如何打算?”
萧承和略一停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停顿片刻,才重新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
“观星阁那边,结构复杂,守卫森严,又深入李党邪术核心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需得慎之又慎。况且……”
他眉头下意识地轻蹙,那抹因心口隐痛而生的郁色似乎更深了些,“况且……林清漪已在地牢之中。若要行动,万不能不顾及她的安危。”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烛火跳动了一下,将谢霜回脸上瞬间的空白与惊愕照得清清楚楚。
他瞳孔微缩,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不可思议:
“林……林姑娘在观星阁地牢?!”
萧承和抬起眼,平静地对上谢霜回那双写满震惊与困惑的眸子。
相较于谢霜回的剧烈反应,他的平静显得近乎冷酷,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接受、却又无比沉重的事实。
“林姑娘怎会在观星阁?她不是……”
谢霜回下意识追问,脑海中闪过关于那位聪慧坚韧的女医的零星印象,与在安平城时几人的相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和李党那阴森诡谲的禁术核心之地联系起来。
他看向萧承和,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或误会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对比谢霜回的不可置信,萧承和显得冷静许多,但这冷静之下,是唯有他自己才知晓的沉痛与无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却染上了一层复杂的暗哑:“此事说来话长,牵涉前朝旧怨,以及……一种名为‘墨锁’的漠北禁术。”
“墨锁?为何物?”谢霜回追问,眉头紧锁。
他只知李崇明私行邪术,戕害人命,却不知具体名目与细节,本打算日后深入查探,却未料到萧承和似乎早已知晓,甚至……如此平静地提及。
谢霜回沉默了。
这沉默并非无言,而是无数疑问、揣测、甚至一丝被隐瞒的微愠在心底翻涌、碰撞、最终勉强压下的过程。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才重新开口,声音比之前沉肃了许多:
“殿下……我们既已结盟,共同对抗李党,”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言辞不够妥当,又斟酌着补充,“谢某并非不信任殿下行事必有深意。只是……”
谢霜回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萧承和,“若殿下早已洞悉李崇明所行邪术之根本,为何……不曾相告?”
“况且,究竟是何等邪术,何等不可见光之事,还需要……林姑娘前去……做‘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