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和平静地立于原地,仿佛刚才那险些见血封喉的一剑只是清风拂面。
他目光沉稳,先是扫过一脸震惊的谢霜回,随后落在神色骤然变得极度警惕与防备的权恒身上,将两人瞬间的紧绷尽收眼底。
谢霜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萧承和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与权恒并肩站在一处,姿态不言自明。
萧承和将他这充满戒备的动作看在眼里,低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轻笑,似是自嘲,又似是了然。
他没有多余寒暄,径直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书,动作轻缓却带着千钧重量,将其放在了尚且温热的桌面上。
那文书上的火漆印记,隐约透着不容忽视的权威。
谢霜回与权恒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不解。
此刻绝非叙旧之时,萧承和的身份太过敏感——他是李崇明名义上的学生,是李党核心关联人物。
他的突然出现,让方才还在密谋对抗李党的二人,瞬间感觉如同被毒蛇盯上,脊背发凉。
“不看看吗?”萧承和的声音打破沉寂,依旧冷冽,听不出情绪。
事已至此,遮掩已是徒劳。
谢霜回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果断地拿起那份文书,利落地拆开。当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纸上的内容时,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僵在原地!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萧承和,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与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他不明白,萧承和将此物带来,究竟意欲何为。
萧承和平静地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视线一转,落在了面色凝重的权恒身上。
“权大人不看看吗?”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这可事关……权大人的身家性命。”
话语如锤,重重敲在权恒心上。他眉头紧锁,沉默地伸手,从僵硬的谢霜回手中接过那卷文书。
目光落下,白纸黑字,赫然是一份措辞严厉的弹劾奏章,落款处“李崇明”三个字刺眼无比。奏章中罗列三大罪状:
一、身为御史中丞,却欺君罔上,虚报案情;
二、办案数十载,所经手案卷卷宗多处与事实严重不符,疑点重重;
三、长期勾结朝臣,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权恒握着文书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白,眉头愈皱愈紧,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他料到李崇明会报复,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狠辣!
他才解除禁足不过三日,对方竟已拟好这等足以将他置于死地的奏章!更可怕的是,以李崇明的手段,既敢上书,必然已备好了相应的“伪证”。
欺君、篡改卷宗、结党……任何一条坐实,都足以让他权恒锒铛入狱,万劫不复。一旦入了李党控制的刑狱,他还有出来的可能吗?
权恒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射向萧承和,声音因极力压制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
“晋王殿下,这是何意?”
萧承和身形挺拔,沉声回应:“本王知权大人之志,亦知权大人绝不会因威慑而放弃与李崇明抗衡。”
权恒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讥讽:“殿下拿着李崇明弹劾老夫的奏章来此,莫非是想借此威胁老夫,让老夫知难而退?”
权恒心中已认定这是李崇明授意的又一次施压。
“相反。”萧承和吐出两个字,清晰而有力。
他迎着权恒审视的目光,继续道:“本王来此,是想提醒权大人,风暴将至,需早做应对之策。”
“提醒?”
权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的质疑与不信任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冷哼一声,
“殿下乃李相高足,如今拿着他要置于老夫死地的罪证前来,口口声声说是提醒?”
权恒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浓得化不开,“晋王殿下,您不觉得……此举甚是可笑吗?”
谢霜回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眉头紧锁,心中疑虑翻腾,却按捺着没有出声。眼前的萧承和,与他记忆中那个深沉内敛的皇子、李崇明的学生,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重影。
萧承和面对权恒的尖锐质疑,并未动怒,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他深知对方戒备之深,非三言两语可化解。
“权大人,我知你忧惧所在。你可以不信任我,”萧承和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但既然我决定来此,自是要完成我想做之事。信与不信,权在大人。”
萧承和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凝重:“然,李党势力日渐盘根错节,祸害之深,本王亦心知肚明。”
“权大人之风骨气节,本王真心敬佩。此次前来,除示警外,尚有一言——一些尘封已久的陈年卷宗,或许……是该重新拿出来,仔细查验一番了。”
语毕,他不再多言。
权恒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目光中有震惊,有犹疑,有深深的困惑,原本坚定的敌意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连一旁的谢霜回此刻也完全摸不着头脑,心中巨震:萧承和此言此行,莫非是要……反戈一击?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衬得室内愈发凝滞。
萧承和目光最后掠过神色各异的谢霜回与权恒,不再停留,倏然转身,衣袂翻飞间,已干脆利落地拉开房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重新合拢。
雅间内,只剩下谢霜回与权恒两人,以及那份沉重得几乎压垮桌面的弹劾文书。
权恒低头,目光死死盯着手中那欲将他推向深渊的文字,不自觉地将文书攥得死紧,褶皱深深,仿佛要将其捏碎一般,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谢霜回的目光落在权恒手中那份已被攥出褶皱的文书上,眉头紧锁,沉吟片刻,方才沉声开口:“权大人……”
权恒从翻涌的思绪中回过神,看向谢霜回,两人重新落座,但桌上的佳肴美酒早已失去了吸引力,空气中弥漫着凝重与不安。谢霜回看出权恒心中的惊涛骇浪与重重疑虑,忽地开口:
“权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