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前
观星阁底层·水牢
这里仿佛是阳光永远无法触及的深渊。
空气湿冷粘稠,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霉味、铁锈味,以及更令人作呕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水混合的气息。
石壁不断渗出水珠,滴落在浑浊的积水中,发出单调而阴森的“嘀嗒”声,更显此间死寂。
林远山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墙,勉强支撑着身体。
他那身原本洗得发白的灰色太医袍,如今已被鞭痕与血迹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紧紧黏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
他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与血交织的额角脸颊,嘴角凝固着暗红色的血痂。
林远山用那只尚能微微活动的、枯瘦如柴的手,颤抖地搭上自己的腕脉。指尖下,脉搏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气若游丝。
他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医者对自身状况的了然与深深的疲惫。
“吱呀——”
一声突兀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打破了死寂。
水牢厚重的铁门被从外推开一道缝隙,人鱼膏灯的幽冷如鬼火的昏暗绿色光晕——瞬间刺入黑暗,勉强勾勒出门口一个纤细矮小的轮廓。
林远山艰难地、缓缓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少女,身形瘦弱,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裙,与这肮脏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不大的食盒,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怯懦与惶恐,像是误入兽穴的幼兔,每一步都走得迟疑而谨慎。
她挪到距离林远山约一步远的地方,便不敢再靠近。怯生生地蹲下身,将食盒轻轻放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
“哒。”
盒盖被打开。刹那间,一股属于正常食物的、温热而朴素的香气——米饭的蒸汽和油炒竹笋混合着一点肉味——猛地逸散开来,竟短暂地压过了水牢中令人窒息的恶臭。
林远山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本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他死死盯着食盒里:一碗粒粒分明、洁白饱满的米饭,旁边是一碟油光润泽的竹笋炒肉。
对于已被饥饿和酷刑折磨得濒临崩溃的他来说,这无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极具冲击力的景象。
他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那哑奴少女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食物,似乎鼓起了些许勇气。
她蹲着,小心翼翼地将整个食盒又往前推了近半尺,几乎到了林远山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抬起眼,用那双清澈却盛满不安的大眼睛望着他,怯怯地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林远山的目光从食盒缓缓移到少女的脸上,声音因干渴和虚弱而嘶哑不堪,如同砂石摩擦:“你……叫…什么名字?”
哑奴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用力摆手。
她慌张地站起身,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又怯生生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林远山不解地皱起眉,注意到她脖颈上围着一条质料尚可的苏绣丝带,在这等环境中显得颇为突兀。
见他不解,哑奴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轻轻解开了那条丝带。
丝带滑落,露出了脖颈上那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一道深色的、扭曲的肉痂,横亘在原本应该光滑的肌肤上,清晰地昭示着她曾遭受过何等残酷的伤害,夺走了她发声的能力。
林远山猛地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为医者的本能让他瞬间明白了这伤痕意味着什么,也瞬间理解了这孩子的沉默。
一股混杂着震惊、怜悯与心痛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这瘦小无助的女孩,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和柔和。
哑奴被他眼中的悲悯看得有些无措,再次摆了摆手,仿佛在说“没关系”。
她重新蹲下,更急切地指了指食盒,又做出吃饭的动作,眼中流露出恳求,希望他能接受这份食物。
林远山沉默了片刻,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极其微弱的笑容,声音放缓了些:“好孩子……谢谢您。”
他看着少女纯净却带着怯意的眼睛,再次轻声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哑奴眨了眨眼,似乎理解了这份坚持带来的善意。她迟疑地,再次伸出手,这次是小心翼翼地拉过林远山那只布满伤痕和老茧、却依旧能感受到医者温度的大手。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然后,极其认真地在老人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两个字。
那触感轻痒,却带着某种沉重的分量。
林远山感受着掌心的笔画,眉头不自觉地再次蹙起。
‘哑奴’。这哪里是名字?这分明只是一个标识,一个基于她残缺的、冰冷无情的称呼。
一个如此干净清秀的女孩,为何会背负着这样一个名字?
他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与不平,但看着女孩那逆来顺受、甚至带着点茫然的神情,他将这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而哑奴似乎对自己的“名字”早已习惯,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见林远山沉默,便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并不灿烂,甚至因为长期缺乏笑意而显得有些生涩,但在那昏暗绿光映照下,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却像一道微弱而温暖的光,试图驱散这牢狱的阴寒。
她再次指了指食盒,用力点头,示意他一定要吃,然后便站起身,不再停留,抱着空了的托盘,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水牢。
铁门再次“吱呀”一声合拢,将那点昏绿的光线和女孩微弱的身影彻底隔绝。
黑暗中,只剩下食盒散发出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食物的香气,以及林远山掌心中仿佛还残留着的、那两个字的冰凉触感。
——
林家小院
林远山躺在床榻上,猛的睁眼,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可怜的少女
林远山眉头紧皱,总觉得怪怪的,李崇明怎么会就这么放了他,李崇明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居然在什么消息都没从他嘴里得到就把他放了
实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