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和的声音在狭小潮湿的牢房中低缓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定的沉稳:
“如今,权恒在朝中正与李党斡旋,他是处在明处的刀,吸引着李崇明大半的注意。”
“而我们,已在暗处拿到了其中一份的关键之物——一份足以指证李崇明插手盐运、贪渎国帑的秘账。”
他刻意略去了谢霜回盗取的具体细节和赵魏文的存在,只陈述结果。
林清漪眼中果然掠过一丝光亮,那是对绝境中乍现生机的本能反应,但她很快又蹙起眉。
“仅凭盐案,不足以扳倒根深蒂固的李相,尤其……”萧承和话锋一转,目光沉凝,“他涉足邪术、戕害皇室血脉的罪证,才是真正的致命之处。这需要更直接、更无法辩驳的铁证。”
他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你父亲,林太医……当年被迫卷入前朝旧案,所知内情匪浅。”
“关于李崇明如何获得并使用墨锁邪术,他或许能提供至关重要的线索。我会寻机去见林太医,寻求他的协助。”
萧承和提及林远山时,语气平稳,刻意传递出一种“林远山目前尚在可控范围、未被李党盯死”的暗示,意在缓解林清漪对父亲安危的焦虑。
果然,林清漪听到父亲名字时,身体微微一颤,但听到萧承和会亲自去寻,眼中担忧稍缓,化作更深的专注。
“此外,”萧承和继续道,目光紧锁着她,“你父亲曾言在研究墨锁解法。我也会一并问他进展。此锁不破,你我终是棋盘上的困子。”
这句话既是陈述事实,也是再次强调他们共同的困境与目标,将林清漪的个人求生意志与扳倒李党的大局更紧密地捆绑。
林清漪听懂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唇瓣微启,声音虽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明白。殿下需要我在此处做什么?” 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切入核心,展现出她一贯的冷静与果决。
萧承和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微光。
“两件事。”他声音压得更低,“第一,利用你在此地的‘便利’,若有机会要留意观星阁内,尤其是玄微子经常活动或禁止旁人靠近的区域,”
“是否有类似我们在安平城染坊密室见过的那种‘墨块’——那东西,很可能与墨锁的核心载体或炼制材料有关。你还记得吗?”
林清漪的瞳孔微微收缩,想起安平城那间充满刺鼻腥臭、墨色秽物如活物般缓缓蠕动的密室景象瞬间划过脑海。
她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重重颔首:“记得。腥臭异常,状若活物。”
“记得就好。”萧承和道,
“第二,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量记住你所能接触到的观星阁内部路径、守卫换防的粗略规律、以及地牢通往其他区域的可能的门户或薄弱处。”
“不必急于一时,细水长流,这些信息日后或许能救我们的命。” 他特意强调了“确保自身安全”和“细水长流”,既是提醒,也是告诫林清漪不可冒进。
林清漪默默听着,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尽管身体虚弱,脸色苍白,但她抬起眼眸看向萧承和时,目光却沉静而坚定,如同冰层下燃烧的火焰。
她再次点头,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我会留意的。”她哑声道,简短却郑重。
萧承和看着林清漪说完,并未立刻离开。
他顿了顿,周身那层冰冷的权谋外壳似乎裂开一道细缝,流泻出一丝罕见的柔和,声音也低缓了些许:
“再坚持一段时日。外面……已经布好了局,线也撒出去了,正在收。”
这话语里的承诺与力量,比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更具分量。林清漪苍白的面容上,那抹强撑的坚硬似乎也随之软化了一瞬。
她当然明白,这简短的一句意味着无数她看不见的筹划与行动。
在这绝望的地牢里,这信息本身,便如同透进深渊的一缕真实的光,让那求生的希望不再虚无缥缈,而是有了清晰的轮廓。
牢内安静了两息,只有水滴声规律地敲打着寂静。
林清漪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沉静的叙述感:“我在地牢里的这些时日……拢共,就只见过四个人。”
萧承和眉头几不可察地微挑,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示意她继续。
“玄微子……李姝瑶……”林清漪慢慢吐出这两个名字,仿佛在舌尖掂量其分量,
“这二人的关系,并非表面那般和谐无间。他们……曾在我面前,有过争执。”
“哦?”萧承和眸色转深,“因何而起?”
林清漪的睫毛垂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语气平铺直叙,却将关键细节清晰地勾勒出来:
“李姝瑶似乎并不能如她所想那般,在观星阁内来去自如。”
“她那次前来,姿态骄横,言语间对玄微子的……‘药人’处置颇有微词,甚至想越俎代庖。玄微子当时……”
她顿了顿,模仿着那种冰冷而略带讥诮的语气,“他直接打断了李姝瑶,言语颇为不敬,甚至……出言讥讽,说李小姐‘仪态万方,合该入宫为妃,在此腌臜之地,实是屈才’。”
林清漪抬起眼,看向萧承和:“李姝瑶当时气极,却似乎被这话噎住,未能立刻反驳,最终拂袖而去。”
“只是不知……玄微子这话,是信口拈来的嘲讽,还是……李崇明当真有过此意?” 她将疑问抛出,却并不执着于答案,而是迅速转向更实际的建议,
“不过,无论原因为何,若你们想寻机潜入观星阁,李姝瑶此人须得提防,但短期内,她或许会因这争执与难堪,减少甚至不再踏足此地。对你们而言,或许能少一分暴露的风险。”
萧承和静静地听着,眉峰渐渐蹙紧,眼中思绪飞速翻涌。
玄微子虽是天师,地位超然,但如此直接顶撞甚至讥讽李崇明的爱女,这绝非寻常下属或合作者应有的态度。
而“入宫为妃”之语,更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