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质问,但这句话比直接的斥责更重,明确搬出了李崇明,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李姝瑶下巴微扬,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她强自镇定,语气带着一种故作随意的骄横:
“我正是奉父亲之命,前来查看……查看这药人的情况。怎么,天师难道不许?”
玄微子眼底的冷意更深了。他几乎能断定她在撒谎。李崇明若真要派人来,绝不会派这个沉不住气、屡次坏事的女儿。
“查看情况?”玄微子向前半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李小姐打算如何‘查看’?是像上次一样,擅用药物,险些毁了这来之不易的‘承伤者’?”
“还是想用你那些……后宫妇人争风吃醋的手段,在这关乎相爷大计的‘药人’身上,再添几道无谓的伤痕?”
他的话语尖锐如刀,毫不留情地撕破了李姝瑶的伪装,将她那点私心与不堪直接剖开,晾在了这阴冷肮脏的地牢空气中。
李姝瑶被玄微子一语道破,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眼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但仅仅一瞬,那慌乱就被更强烈的、混合着难堪与愤怒的情绪所取代。
她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就能撑起摇摇欲坠的底气,声音因激动而稍稍拔高,却努力维持着高傲:
“天师此言何意?我身为宰相之女,关心父亲交办的大事,亲自前来查看进度,有何不可?”
“难道这观星阁,成了你玄微子一人的禁地,连我都不能进了?”
李姝瑶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语气也越发理直气壮,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
“是,我上次是心急了些,可那也是因为这贱人不知好歹!”
“如今我已知道轻重,不过是来看看她是否安分,是否还配继续为父亲的大业‘效力’……这难道也错了?”
“天师如此紧张,百般阻挠,莫非是这药人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我瞧见不成?”
玄微子闻言眉头紧蹙,那张常年无波无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清晰的不耐。
他修行多年,最厌蠢人,更厌又蠢又自以为是的蠢人。
李姝瑶的诡辩在他听来,如同夏虫语冰,聒噪而无知。
李姝瑶见他皱眉不语,心中那点因慌乱而生的忐忑竟奇异地化作了得意——看吧,连父亲倚重的天师,也不敢真拿她怎样。
这份得意让她下巴微扬,仿佛扳回一城。但理智尚存的一角在警告她:若他真向父亲告状……她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必须将他“拉拢”过来,至少,要让他闭口。
“玄天师,”她语气稍缓,带上一种故作成熟的“宽容”,仿佛在施舍,
“你我都是为父亲办事,何须如此针锋相对?观星阁内……你若有自己的章程,只要无碍大局,我自然可以……”
“呵”
然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面的这句话还未出口,就被一声极轻、却饱含讥诮的冷笑从玄微子喉间溢出,打断了她未竟的“好意”。
玄微子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眼中竟真的掠过一丝罕见的、冰冷的笑意,但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反而更显疏离与厌恶。
“李小姐这般玲珑心思,步步为营,”玄微子声音平稳,却字字如淬毒的针,“倒让贫道想起一事。您这般资质,这般手段,困于闺阁、纠缠于区区一个药人,实在可惜。”
他略微停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李姝瑶瞬间僵住的脸,缓缓吐出诛心之言:
“若入宫为妃,与六宫佳丽周旋,方才不负你这身……本领。”
地牢通道内死一般寂静。
这话语里的讽刺与轻蔑,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剥开了李姝瑶所有自矜的华服,将她那点后宅争斗的心思赤裸裸地摊开在阴冷的光线下,
与玄微子口中关乎“天命”、“大道”的观星阁相比,显得如此卑琐不堪。
李姝瑶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连嘴唇都失了颜色。她没有失态尖叫,没有暴跳如雷,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总是盛着骄纵或嫉恨的美眸,此刻如同两汪结了冰的深潭,幽黑沉静,寒意刺骨。她就这样,用这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了玄微子。
玄微子迎着她的目光,面上无喜无怒,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他甚至微微颔首,似乎对李姝瑶这副“平静的暴风雨”姿态,还颇有一丝“欣赏”——
欣赏自己的话语能精准地激怒对方。
这一切,都被牢门内蜷坐着的林清漪尽收眼底,一字不落,清晰入耳。她垂着眼睫,掩去眸中急速闪过的思量。
入宫为妃?讽刺之余……是否也暗藏了某种关联?李崇明位极人臣,若有更大的野心,将女儿送入宫中,岂非寻常?这念头如毒藤般悄悄滋生。
玄微子似乎已无意与李姝瑶多做无谓口舌。他最后冷淡地瞥了一眼那尊“冰雕”,仿佛她与这地牢的石壁并无区别,随即拂袖转身,
提着那盏惨白的灯笼,步履平稳地消失在通道尽头,留下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
李姝瑶依旧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锁着玄微子消失的方向,胸口微微起伏,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焰在无声燃烧。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却清晰的声音,从她身侧的牢笼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奇特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淬了冰的嘲弄:
“李小姐,聪慧如你……”
李姝瑶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冰冷的视线倏地转向牢内。
林清漪缓缓抬起脸,虽然憔悴苍白,嘴角却极轻地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洞悉与怜悯。
她看着李姝瑶那双几欲喷火却又强行冰封的眼睛,轻声续道:
“……倒是真信任你的父亲。”
她顿了顿,语速缓慢,却像钝刀子割肉:
“万一……哪天让你知道了些了不得的秘密,不知李小姐这般心高气傲,会不会……崩溃到想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