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回沉声:“李崇明能如此精准地罗织罪名,未必没有内应。”
权恒点头,冷声道:“哪些人近期与李党过往甚密,哪些人对老夫之位心存觊觎,老夫都要心中有数。即便不能立刻清除,也要防患于未然,确保关键时刻,御史台发出的声音,不至于被歪曲或堵塞。”
他看向谢霜回,语气带着决然:“至于‘结党’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老夫行事,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黎民,结交的是志同道合、为国分忧之士,而非蝇营狗苟、谋取私利之徒!”
“他李崇明想以此定罪,老夫便在朝堂之上,与他当面对质,看看这满朝文武,究竟谁才是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的那一个!”
谢霜回听着权恒条理分明的应对之策,心中稍安。这位老御史并非一味刚直,同样深谙官场斗争之道,懂得如何防守与反击。
“权大人思虑周全,如此应对,当可稳住阵脚。只要争取到时间,待我们拿到确凿证据,便可转守为攻!”
“正是此理。”权恒颔首,“眼下是危机,也未尝不是机会。正好借此,看清一些人,也清理一些事。”
“谢公子,外界风波由老夫来挡,你且放手去查,务必拿到能一击制胜的凭证!”
“定不负所托!”谢霜回再次郑重承诺。
至此,两人的同盟不仅确立了长远目标,也对迫在眉睫的危机制定了详尽的应对策略。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都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月被浓云遮掩,只透下些许惨淡的清辉,勾勒出晋王府连绵屋宇的沉寂轮廓。
一道暗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掠过府墙,足尖在冰冷的屋瓦上轻点,未发出一丝声响。
府中巡夜的侍卫目光如炬,却无人察觉头顶那一闪而过的微风。
‘吱呀——’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细不可闻的摩擦声,沧澜殿一侧的房门被一道巧劲震开门闩,推开一道缝隙。暗影一闪而入,随即轻轻掩上房门。
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几缕顽强的月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面上投下几块破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萧承和独有的冷冽松香气息。
谢霜回屏住呼吸,凭借着过人的夜视能力和记忆,在殿内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试图辨别内间床榻的方向。
就在他右脚刚刚踏出,身体重心前移的刹那——
“嗡!”
一道凌厉至极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瞬间刺透黑暗!
谢霜回浑身的寒毛都在这一刻炸起!他甚至来不及完全拔剑,只本能地将身体向后猛仰!
一道雪亮的剑锋,已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脖颈。剑刃传来的刺骨寒意,瞬间冻结了他颈侧的皮肤,激得他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
谢霜回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持剑者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以及那剑锋上蕴含的、随时可以轻易割开他喉管的可怕力量。
黑暗中,一个冰冷低沉,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与绝对危险的声音,在他前方极近处响起: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谢霜回不自觉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剑锋随之压迫的触感。
他抬眼,试图看清隐于浓稠黑暗中的身影,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但他能肯定,萧承和此刻定然是面覆寒霜,眼神比架在他脖子上的剑更冷。
“等等!”谢霜回急忙低声道,生怕对方手一抖。
脖颈处的利剑非但没有撤离,反而又精准地贴紧了几分,一丝细微的刺痛感传来,想必是划破了点油皮。
谢霜回顿时不敢再乱动,心里暗骂这家伙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嘴上却忽的压低声音,带上了一丝他惯有的、仿佛混不吝的调侃语气:
“才多久没见,殿下就不认得我了?这待客之道,未免也太……热情了些。”
黑暗中,萧承和的气息似乎没有丝毫波动,唯有那冷得能掉冰碴子的声音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夜闯亲王寝殿,形同刺客。谢公子是嫌刑部的牢饭不合胃口,活得太长了?”
这话听着杀气腾腾,但熟悉萧承和作风的谢霜回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若真把他当刺客,此刻他早已血溅五步,根本不会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心里稍稍定了定,那股子风流纨绔的劲儿又冒了点头,尽管脖子还架着剑,语气却轻松了些许:
“殿下言重了,我这不是……白日里人多眼杂,有些体己话,不方便说嘛。”
他刻意顿了顿,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关于……观星阁,还有……那位天师。”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果然,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脖颈上的剑锋依旧冰冷,但那股锁定他生死的凌厉杀意,却微不可察地收敛了一丝。
萧承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方才纯粹的杀意,多了几分审慎的探究:
“你深夜冒险前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谢霜回趁热打铁,“殿下白日里才送了份‘大礼’给权大人,总不至于转头就忘了吧?我这人,最是知恩图报,也有些新的‘发现’,觉得或许该来与殿下……互通有无。”
他刻意强调了“互通有无”四个字。
沉默,再次蔓延。只有彼此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良久,只听“锵”的一声轻吟,那柄威胁着谢霜回性命的利剑,终于干脆利落地撤了回去,隐入剑鞘。
几乎在同时,一点昏黄的灯火在内间亮起,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
萧承和的身影在灯旁显现,他已披上了一件墨色外袍,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冷峻,目光如寒星般落在谢霜回身上。
“说。”
只有一个字,却已为这场危险的夜访,打开了谈话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