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李姝瑶心头大半的冲动之火。
她猛地冷静下来。
是啊,父亲今日的态度已然明确——那贱婢的性命,关乎他的“大事”,不容有失,甚至比她这个女儿一时的喜怒更重要。
若自己此刻再贸然出手,触怒父亲,不仅眼下这口气出不了,恐怕连日后接近观星阁、掌握墨锁进展,
甚至……实施自己某些更深层计划的机会,都会被彻底剥夺。
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失去长远的便利和父亲的信任,这买卖,确实不划算。
李姝瑶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光滑的边缘,眼中闪烁着权衡与算计的光芒。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那口恶气强行压下,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却带着一丝不甘:
“罢了……就让她再多苟延残喘几日。”
春桃见她听进了劝告,心中松了口气,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应道:
“小姐英明!来日方长,等老爷的大事成了,那贱婢没了用处,还不是任由小姐您搓圆捏扁?何必急于这一时,惹老爷不快。”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指挥门外候着的侍女进来,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狼藉的碎瓷和茶水打扫干净,仿佛刚才那场狂风暴雨从未发生过。
“小姐,时辰不早了,奴婢服侍您洗漱安歇吧。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从长计议。”春桃柔声说着,上前搀扶起李姝瑶,走向内室的梳妆台。
李姝瑶任由春桃伺候着,卸去钗环,洗净铅华。
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明艳,只是那眼底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阴鸷与一丝被强行压抑的、亟待宣泄的狠毒。
李姝瑶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心中冷冷地道:林清漪,今日之辱,我暂且记下。待你失去价值之日,便是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时!
我们……来日方长。
次日 · 晋王府 · 正厅
晨光熹微,晋王府正厅内气氛肃穆。萧承和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地静立于厅中,目光平视前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府外传来通传声。紧接着,一身深紫色宰相常服的李崇明缓步而入,神色平淡,不怒自威。他径直走向主位,坦然坐下,立刻有侍从奉上热茶。
萧承和见状,上前一步,依着臣子与学生的礼节,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老师。”
李崇明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啜饮了一口。
他面上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审视,又似是某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漠。
厅内一时寂静,唯有清浅的茶水流淌声。
过了一会儿,周铎的身影出现在厅外,他抱拳沉声禀报:“王爷,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李崇明这才淡淡地抬了抬眼皮,目光掠过周铎,最终落在萧承和身上。
萧承和面色冷静,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态,他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语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符合身份的恭敬,既不显得谄媚讨好,也不至于失礼:
“老师,请移步书房详谈。”
这份恭敬,更像是一种浮于表面的、因着“师生”名分而必须维持的礼节,内里是化不开的疏离与冰冷。
李崇明放下茶杯,起身,拂了拂衣袖,便跟着萧承和离开了正厅。
二人步入书房,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
李崇明径直走到窗边,背对着萧承和,望着窗外庭院中的景致。
萧承和站在他身后,看着那道熟悉又令人憎恶的背影,眼底深处不可抑制地泛起凛冽的寒光,但他迅速垂眸,将所有情绪完美地压制下去,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
短暂的沉默后,李崇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昨日观星阁之事,殿下做得很好。”
他指的,自然是萧承和亲手执墨针取血之事。
萧承和沉默着,没有接话。他心知肚明,李崇明此言绝非夸赞,而是提醒与警告。
果然,李崇明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不过……殿下需得时刻谨记,那药人的命,轻贱如草芥,死不足惜。”
“她存在的唯一价值,便是助我等成就大业。殿下……可莫要因小失大,为了些无谓的恻隐之心,误了真正的大事。”
他说着,微微侧过头,眼角余光扫向萧承和,那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如同毒蛇的信子。
萧承和迎着他阴鸷的视线,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声音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老师多虑了。一个药人而已,若能助老师达成所愿,稳固朝纲,她的生死,何足挂齿?一切,自然以老师的大业为重。”
他刻意强调了“老师的大业”,将自己摆在执行者的位置上。
李崇明闻言,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带着一种极具穿透力的探究,上下打量着萧承和,那眼神中,竟还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
在李崇明眼中,眼前的萧承和,似乎依旧是多年前那个在冰冷皇宫角落里、瑟瑟发抖、无依无靠,只能仰他鼻息生存的异族皇子。
他踱步走近萧承和,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很好。”李崇明的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亲昵与压迫感,
“识时务,知进退,懂得权衡利弊。在这一点上,你始终……最得我心。”
他的话语和眼神都充满了深意,仿佛在暗示着某种更隐秘的掌控与利用关系。
萧承和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冰冷的面具之下。
李崇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刷子,从他脸上缓缓掠过,似乎想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未有所获后,他再次转身,踱步到萧承和平日处理公务的书案前。
他看似随意地拿起桌面上摊开的一份公文,目光扫过——那是关于北境军务的奏报,旁边还有萧承和用朱笔写下的批复与部署意见,字迹苍劲有力,思路清晰缜密。
李崇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心中冷嗤:‘好一个忧心军务、尽忠职守的……大将军。’ 这念头充满了讽刺与忌惮。
萧承和始终沉默地立于原地,静静地看着李崇明这番看似随意实则充满试探的举动,他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幽暗。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因这两人的无声交锋而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