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
谢友明才重新开口,语气冰冷如铁,他将账册朝向安扶之,轻轻晃了晃:“安扶之,看清楚了?”
“即便你铁齿铜牙,一字不认,但这本你亲手所记的账册,可一字不差地都给你记着呢!贪污、行贿、勾结、谋害人命…铁证如山!”
他合上账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安扶之身上,声音带着蛊惑却又致命的压力:
“你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也不为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想想?”
“你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行此邪术,不就是为了她吗?你难道真的愿意看到…自己疼爱的女儿,最后因为你的一时硬气,而被投入教坊司,或是赏给那些粗鄙军汉,最终…被凌辱至死?”
谢友明的语气始终平淡,甚至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正是这平淡的语气,描述着最可怕的后果,像一把冰冷的钝刀,一点点锯断了安扶之最后的心理防线。
凌辱至死……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安扶之脑海中炸开!
他眼睛瞪得几乎裂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锁链被他挣得哐当作响。
“不…不!不能!不能害了蔺儿!不能!”
他彻底崩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可怕的画面,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
安扶之颤抖着,挣扎着,最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混着血污的浊泪滚落下来。
许久,他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说…我什么都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谢友明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嗤一声:
“条件?安扶之,你睁开眼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心里没数吗?”
安扶之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谢友明,竟也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反将一军:
“我清楚…但谢大人…你的时日…恐怕也不多了吧?三天之期…就在今日!” 他指的是皇帝给的死限。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进行着最后的博弈。
谢友明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低头浅笑一声,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平静:“说吧,什么条件?”
安扶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说道,声音带着哀求:
“我要你…以你谢家声誉起誓!”
“保护好我的女儿!至少…至少可以让她活着…活得…体面一些…远离这些是非…”
这是他作为父亲,最后能为自己女儿争取的东西。
谢友明眯了眯眼,沉吟片刻,随即沉声应道:“好。本官可以答应你,尽力保全安闵蔺性命,让她不至沦入最不堪的境地。但前提是——”
他语气陡然转厉,“你必须一字不漏!说清楚所有事情!尤其是…你背后指使你的,究竟是谁?!”
安扶之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刑架上,喃喃道:“好…我说…是…是宰相…李崇明…李相…”
他终于,吐出了那个足以在胤都掀起滔天巨浪的名字。
谢友明听到“李崇明”这三个字从安扶之口中吐出时,心中猛地一沉,如同巨石坠入深潭,激起了惊涛骇浪。
但他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比刚才更加沉默,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带着审视地盯着安扶之。
这长久的沉默让安扶之误以为谢友明不信,顿时急切起来,挣扎着想要解释,语速快而混乱:
“是!我贿赂上官陈仑山,没错!但这一切都是…都是因为我害怕啊!”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我那时听说陛下因某些小人弹劾,有意要撤我的职,换上别人!只因为…只因为我未曾向他们‘上贡’!”
“上贡?”谢友明捕捉到这个词,眉头微蹙,发出疑问。
“不是对陛下的上贡!是对…是对胤都那些官员的‘贡’!”
安扶之情绪激动,“前些年我进胤都参加敬谷礼,那陈仑山…就在宴席后假意关怀,找到了我!”
“他说我若想保住这顶乌纱帽,就得学聪明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只要每月按时给他些金银珠宝、古玩珍奇,他就答应在皇上面前为我美言,帮我稳住官职!”
他忽然自嘲地轻笑一声,笑声凄惨:“谢大人…我年纪大了,若是到了岁数,体体面面告老还乡,我也认了。”
“可偏偏…偏偏是因为遭小人构陷而丢官去职?万一…万一龙颜震怒,再被查抄家产,甚至…甚至连这项上人头都不保,我…我该怎么办?!”
“我没了办法啊!”
安扶之老泪纵横,“这些年在安平,我不敢说政绩卓着,却也自问尽忠职守!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太大的私心!却要因此丢了性命,我…我不甘心!”
“我在胤都毫无根基…无人可求…只能选择相信陈仑山这条看似能救命的毒蛇!好在…他起初也确实有点用处,帮我…帮我除去了几个碍眼的对头……”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讽刺笑容
谢友明听着他的哭诉,面色沉静,但心中已掀起波澜。他打断道:“这些,与李相又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
安扶之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情绪更加激动,“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根本就是李崇明设下的圈套!”
“因为,就在一次我迫不得已,再次去陈仑山府上求他出谋划策时,无意中看到了停在他府门外的一辆极其低调却规制超品的马车!我躲在暗处,亲眼看到陈仑山毕恭毕敬地送一人出来,边走边讨好地说着——”
安扶之模仿着陈仑山当时那谄媚的语气,尖声道:“‘李大人此计甚妙!找个不相干的小官出面弹劾安扶之,这蠢货果然就慌了神,乖乖给我们源源不断地上贡了!’”
模仿完,安扶之脸上满是悲愤与荒谬:“我原先也不解!他李崇明!堂堂一国宰相!权倾朝野!他想要什么没有?难道真就缺我这点三瓜两枣?”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
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原来他真正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金银!而是我们安平城地界里的那座盐矿!”
“他一个当朝宰相!竟然在背地里做着这等违反《盐铁律》、动摇国本的勾当!私采盐矿,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