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亲征队伍紧锣密鼓准备之际,督略府内,韩绍正对着一份刚刚由商会秘密渠道送来的账目副本,脸色铁青。这份账目,记录的是户部清吏司某位李姓郎中去岁经手的一批“修缮河堤”款项的“真实”流向,与之前官面上漂漂亮亮的账册截然不同。
“好一个李崇文!”韩绍冷笑,“区区一个从五品郎中,短短一年,经他手‘漂没’的河工银就高达三万两!更勾结江州‘广泰号’等粮商,在去岁水患时以次充好,倒卖赈灾粮近万石!而这些粮商,又与林相府上那位‘钱爷’生前的生意往来密切……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顾青松在一旁低声道:“韩大人,此时动他,是否会打草惊蛇?殿下即将离京,正是敏感之时。”
韩绍眼中寒光一闪:“正因殿下离京,才要动!而且要动得干净利落,敲山震虎!让那些藏在后面的家伙知道,殿下虽走,督略府还在,法度还在!况且……”他指着账目上一处不起眼的记录,“你看这里,两个月前,有一笔五千两的银子,从李崇文一个秘密户头,流向了西城‘福瑞当铺’。而那当铺,正是之前钱贵最后藏身、设有阵法之处!虽然钱贵已死,当铺也查封了,但这笔钱的时间点……很有趣。”
他当即下令:“陈禾,让你的人,严密监视李崇文及其家人,尤其是他那个在城外别院养‘病’的儿子。秦将军,麻烦你调一队可靠人手,听候调遣。顾主事,你准备好弹劾文书和部分确凿证据,但不急于发出。”
韩绍随即召来商会江州大管事周浚,低声吩咐一番。周浚领命,匆匆离去。
当日下午,一个“消息”悄然在户部及与李家相熟的几个小圈子里流传:江州“广泰号”东家因涉及旧年粮案,自知难逃法网,为求戴罪立功,已暗中向督略府韩大人供出了数名受贿官员,其中就包括户部李崇文,并且交出了部分秘密账册和书信原件!韩大人震怒,已密奏监国太子,不日即将拿人!
消息传得飞快。李崇文在衙门里坐立不安,额角冒汗。他几次想去找背后的靠山打探,却都被委婉地挡了回来,只得到“稍安勿躁,韩绍虚张声势”的模糊安抚。
但他怎能安得下来?那笔流向福瑞当铺的银子,是他替人转手,处理一些“不方便”事务的酬劳。若真被查出来……他不敢想。
入夜,李崇文换了便服,借口出城探视儿子病情,悄悄从后门溜出府邸,乘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直奔城外别院。他必须叮嘱儿子,也处理掉别院里可能遗留的一些东西。
马车刚出城门不远,行至一处僻静林地,忽然前后亮起数支火把,一队黑衣劲装的士卒无声地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身形魁梧,正是秦霸麾下一名心腹校尉。
“李大人,夜已深,这是要去哪儿啊?”校尉似笑非笑。
李崇文强作镇定:“本官出城探视犬子,尔等何人?竟敢拦截朝廷命官?”
“奉督略府韩大人令,请李大人回府,协助调查一些账目问题。”校尉一挥手,“带走!车夫和随从一并拿下,仔细搜查马车!”
“你们敢!我乃朝廷命官!无凭无据……”李崇文挣扎。
校尉直接从他马车坐垫暗格里,摸出几封未来得及销毁的信件和一个巴掌大的玉盒。打开玉盒,里面是几颗灵气氤氲的丹药和一小叠银票。
“这是什么?李大人俸禄不低啊,还有余钱购买这等‘凝气丹’?这信件……是写给谁的?‘西北货已收到,下次走老路,避开落鹰涧’?”校尉念出其中一句,脸色一沉,“带走!”
几乎同时,城内李府和城外别院也被秦霸的人马同时控制,搜出了更多账册、金银以及一些与边军将领往来的密信。
次日清晨,李崇文及其子、车夫、几名关键仆从,直接被押到了尚未散去的早朝上。韩绍当众出示部分证据,宣读其贪腐河工银、倒卖赈灾粮、与不法商贾勾结、财产来源不明等数条罪状。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监国太子离京前有令,凡贪腐渎职、延误军机者,严惩不贷!”韩绍声音冷厉,“李崇文,你还有何话说?”
李崇文面如死灰,瘫倒在地,只能喃喃道:“臣……臣冤枉……是有人指使……”
“指使?”韩绍逼问,“谁?”
李崇文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文官队列前排的林相,嘴唇哆嗦,终究没敢说出口。
韩绍也不纠缠,转身向御阶方向躬身:“殿下,李崇文罪证确凿,按律当斩,家产抄没充公,家人流放。其供出之其他涉案人员,臣已掌握线索,将继续深查!请殿下示下!”
殷澈虽不在,但曹正淳太监代表皇帝在场。他尖着嗓子道:“陛下有旨,太子有令,此等蠹虫,祸国殃民,罪不容诛!着即押赴刑场,明正典刑!韩绍,秦霸,一应涉案,追查到底,不得姑息!”
李崇文当即被拖了出去,朝堂上一片寂静,许多官员冷汗涔涔,尤其是与李崇文有过往来或屁股不干净的,更是如坐针毡。
散朝后,林维雍在宫道前叫住了韩绍,脸上看不出喜怒:“韩大人,好手段。雷厉风行,令人佩服。”
韩绍不卑不亢:“林相过奖。为国除害,分内之事。”
林相走近两步,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只是,这京城的水,深得很。有些线,扯得太急,容易断,也容易……溅自己一身血。韩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何必如此……不留余地?”
韩绍抬眼,直视林相,目光清澈而坚定:“下官只知,殿下托付,职责所在。眼里容不得沙子,心中存不得私弊。至于水深水浅……殿下说过,魑魅魍魉,见不得光。只要我辈持心守正,高举明烛,何惧之有?林相,您说是吗?”
林相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好,好。年轻人,有志气。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说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