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索崖前线,血色残阳将半边天染成暗红。
赵坚中军帐外临时划出的“术士营”区域,气氛却与肃杀的前线格格不入。几名穿着朝廷制式法袍的术士正围着一名布衣青年,面色不虞。
“楚潇然!军中自有法度!‘流火术’需三人结阵,借导引法器方可施展,你怎可擅自改动咒文,还、还不用阵旗?”一名年长术士指着地上几面焦黑的阵旗碎片,气得胡子发抖。
布衣青年——楚潇然,看起来二十出头,头发随意用根木簪束着,几缕散发被汗水沾在额角。他正盯着掌心一缕灵动跳跃、色泽呈青白色的火焰,头也不抬:“三人结阵?麻烦。你们的咒文冗余太多,灵力十成有七成浪费在互相协调和过载防护上。看,这样不是更直接?”
他掌心一翻,那缕青白火焰飘然而出,落在十步外一根测试用的包铁木桩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火焰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包裹木桩,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铁皮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软化,木芯部分则迅速化为白灰,却诡异地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有引燃旁边任何东西。
周围几名军士倒吸一口凉气。这控火之精妙,远超寻常军中术士的“大火球”。
“胡闹!”年长术士更怒,“你这是野路子!没有阵旗稳定灵力,一旦失控反噬自身怎么办?战阵之上,岂容你个人逞能!”
楚潇然终于抬眼,眼神清澈却带着某种执拗的疏离:“李长老,术法之道,首重理解其理。火为何物?是燃烧,是剧烈的氧化…嗯,按古籍说是‘阳炎之精’的聚合与释放。既然明了其理,何必拘泥于固定形式?这改良的‘凝炎术’,耗灵减半,温度更高,控制更精准,为何不用?”
“你…”李长老被他一套半文不白、夹杂陌生词汇的理论噎住。
“报——”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打断争执,“赵将军有令!妖族前锋约三百,自黑风峪方向试探进攻左翼三号哨垒,请术士营即刻派两位术士前往支援,以火法阻敌为上!”
李长老立刻道:“王术士,陈术士,你们二人速去,按标准‘流火阵’行事,稳妥第一!”
楚潇然却忽然收拢掌心火焰,起身道:“我去。”
“你?你无军中职衔,又无协同经验…”
“我一人足矣。”楚潇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
不等李长老反对,他已抓起靠在一边的一把不起眼的、剑身略带弧度的长剑,身形几个起落,便朝着左翼方向掠去,速度竟不比寻常五阶武者慢多少。
“狂妄!简直狂妄!”李长老跺脚。
三号哨垒是一处依托山岩修建的小型堡垒,此刻正承受着数十名低阶狼妖的扑击。这些狼妖皮肤坚韧,动作迅猛,普通箭矢难伤,正悍不畏死地试图攀上垒墙。
驻守此地的是一名百夫长,正指挥士卒用滚木礌石和少量火油瓶抵抗,但狼妖数量多,攻势猛,眼看就有几只就要翻上墙头。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如大鸟般落在垒墙最高处,正是楚潇然。他扫了一眼下方狼妖,眉头微皱:“腥臭。”
只见他左手捏诀,右手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没有冗长的咒语,空气中火行灵气却急速汇聚。他指尖骤然亮起一点刺目白光,随即向前一挥——
“散。”
数十点拳头大小的青白色火球如同被无形之手洒出,精准地落在每一头试图攀爬的狼妖身上。火球触体即燃,并非剧烈爆炸,而是如同附骨之疽般瞬间蔓延全身。狼妖发出凄厉惨嚎,疯狂扑打,但那火焰极难熄灭,转眼间就将它们烧成一个个翻滚的火团,空气中弥漫开焦臭与肉香混合的可怕气味。
后续的狼妖被这恐怖的一幕震慑,攻势一滞。
然而,狼妖队伍后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三头体型明显更大、身上有着暗红色纹路的妖狼排众而出,口中凝聚着暗红色的妖力波动——这是堪比人类四阶武者的妖狼头领,而且似乎有火焰抗性。
楚潇然“咦”了一声:“有点意思。”
他不再使用范围攻击,而是从怀中摸出三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这是他自行研究的半成品“聚火符”。体内灵力以一种独特频率涌动,灌入符纸。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三条细长的火蛇,灵动无比地射向三头妖狼头领。
妖狼头领喷出暗红妖火对抗,火蛇与妖火纠缠,发出噼啪声响。楚潇然眼睛微亮:“妖火温度比寻常火焰高,蕴含血煞之气,腐蚀性更强…结构似乎不同?”
他竟在这种时候分心观察研究起来。一头妖狼头领趁其不备,猛然突进,高高跃起,利爪裹挟腥风直扑墙头的楚潇然!
“小心!”百夫长惊呼。
楚潇然似乎这才回神,却不见慌张。他手中那柄弧线长剑甚至未曾出鞘,只是连鞘向前一点,精准点在那妖狼利爪中心。一点微不可察的赤红光芒自剑鞘尖端没入妖狼体内。
妖狼前扑之势骤停,发出一声闷嚎,从半空跌落。诡异的是,它外表并无伤痕,但口鼻耳中却冒出缕缕青烟,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体内已被高温瞬间破坏。
剩余两头妖狼头领惊惧后退。
楚潇然却若有所思:“‘内燃’技巧对付有体外抗性的目标效果更佳…但灵力渗透的路径还需要优化,刚才浪费了约一成半。”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术法思考中,直到下方狼妖潮水般退去,百夫长带人上前道谢,他才恍然回神,随意点了点头,记下几句战斗数据,便又匆匆返回术士营,留下身后一群目瞪口呆的军士。
回到那简陋的营帐,楚潇然点亮油灯,迫不及待地摊开一本自己记录的、满是涂改和奇怪符号的笔记。今天战斗的观察需要立刻记下。
“妖火结构…似有生命活性?与地火、阳火皆不同…‘血煞’是否为特殊灵力载体?”
他写得入神,眉头紧锁。自他痴迷术法本源以来,便觉世间流传的术法典籍大多只述其然,不究其所以然。为何火能燃?为何金能锐?灵力本质是什么?这些问题困扰他多年,也让他与主流术士界格格不入,被视为异类。
“若有人能与我论道,该多好…”他轻叹一声。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楚先生,有您的包裹,从京城来的。”
京城?楚潇然在京城并无亲友。他疑惑地接过包裹,不大,但颇沉。打开层层油布,里面是几本线装书,纸质古旧,但墨迹似乎…不算太久远?另有一封无署名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闻君精研火法,独具只眼。偶得前朝散佚残卷数篇,所言‘物性变化之理’、‘能量流转之说’,或与君所探微言大义有暗合之处。不敢专美,谨以相赠。阅后若有所得,可于每月初三、十八,致信京城‘博古斋’掌柜。”
落款是“一求知同道”。
楚潇然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先翻开最上面一本,书名模糊,内文却是手抄。开篇便是:“夫火者,非神非怪,乃剧烈之气化相搏,释光与热也。万物皆有燃点,达之则燃…”
他眼睛骤然睁大!
这说法,与他多年观察揣测何其相似!但又系统、清晰得多!他如饥似渴地读下去,书中不仅有对燃烧的阐述,更引申到“热力传导”、“能量守恒雏形概念”、“不同物质反应差异”等等,虽多是提纲挈领、语焉不详,且披着古朴文言的皮,但对楚潇然而言,不啻于黑暗中的灯塔!
“光热同源?火焰之色泽因温度与物质而异?”
“金属导热迅捷,故难以持续燃烧,然达极高温度亦可熔融甚至气化…”
“灵气…或为一种可干涉物质与能量的特殊介质?”
一个个想法在他脑中炸开,许多以往模糊的猜测被证实,更多新的疑问和可能性喷涌而出。他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浑然忘了身处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