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京城商战暗流汹涌之际，一道沾着泥污血渍、插着三根赤羽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进了大殷朝堂。
“南疆镇南关六百里加急！蛮妖暴动，聚众数万，连破我三处哨堡，兵锋已抵‘黑石峪’！守将力战殉国，军民死伤逾千！蛮妖先锋……有食人举动！”
紫宸殿内，兵部尚书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念出急报内容，满朝文武，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一股寒气从每个人的脚底板升起。
蛮妖，并非未开化的野兽，而是拥有类人智慧、部分能口吐人言、甚至懂得粗浅修炼和战阵的异族。他们盘踞南疆十万大山，与人类冲突数百年。但以往多是部落规模的劫掠骚扰，像此次这般集结数万之众，有组织地攻破边境军堡，并且明确出现“食人”暴行，情况已截然不同！
“食人……”龙椅上，殷邺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手指紧紧扣着扶手，青筋隐现。这两个字，触碰了人族最深层的恐惧和底线。这意味着，南疆的妖族，已经彻底撕下了最后一丝伪善或克制的面纱，将这场冲突，定性为两个种族之间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战。
短暂的死寂后，朝堂轰然炸开！
“陛下！蛮妖凶残，竟敢噬我同胞！此乃挑衅天朝，不死不休！臣请即刻发兵，踏平南疆，以血还血！”一位须发皆张的军方老将率先出列，声如洪钟，他是五军都督府的一位老侯爷，性如烈火。
“不可！”立刻有文臣出言反对，“王老侯爷稍安！南疆山高林密，瘴气横行，地形复杂，大军难以展开。且朝廷刚经北境战事，国库空虚，粮饷转运艰难！此时大举南征，若战事迁延，恐动摇国本！依臣之见，当以坚守关隘，挫其锋芒为主，并遣使交涉，查明蛮妖因何暴动，或可分化安抚……”
“分化安抚？！”那老侯爷怒目圆睁，指着说话的文臣，“陈侍郎！你没听到急报吗？蛮妖在吃人！吃我们的将士，吃我们的百姓！跟一群吃人的畜生，有什么好交涉的？！唯有刀剑，才能让他们懂得敬畏！”
“王侯爷！战争非儿戏！须通盘考量！南疆蛮妖部落众多，此番暴动者，未必是所有部落之意。若能以利诱之，以威吓之，使其内部分裂，自行退去，岂不胜过劳师远征，徒耗国力？”
“放屁！跟吃人的畜生讲利益？他们今天吃了边军，明天就可能想着吃中原百姓！此等大仇，不共戴天！必须打！而且要狠狠地打！”
“莽夫之见！你这是要将国家拖入战争泥潭！”
主战派与主和派顿时吵作一团，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紫宸殿内乱哄哄如同集市。武将们大多激愤求战，文臣则多有顾虑，强调国力、后勤、全局。
林维雍站在文臣首位，眼帘低垂，面无表情，似在深思。他的沉默，让一些原本想附和他的官员，也不敢轻易开口。
殷澈站在太子位上，同样沉默地观察着。他能感受到父皇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怒意，也能理解朝臣们的争吵。主战派是血性与责任的驱动，主和派是现实与稳妥的考量。但数据库中的历史告诉他，面对一个明确以你为食、且已展露獠牙的种族敌人，一味退让求和，往往只会换来更凶猛的扑咬和更惨重的损失。
但他没有立刻发言。他在等待，也在分析。分析南疆妖族突然大规模暴动的原因，分析朝中各派系真正的立场和利益考量，更重要的是——分析父皇的态度。
终于，在一片嘈杂中，殷邺缓缓抬起了手。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皇帝。
“吵够了吗？”殷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蛮妖叩关，屠我子民，食我同胞。此乃国仇，亦是族恨。”
他目光扫过下方众臣：“战，是一定要战的。大殷立国百年，从未有向异族低头之理，更遑论是食人异族！”
主战派将领们精神一振，主和派文臣们则脸色微变。
“但是，”殷邺话锋一转，“怎么战，何时战，派谁战，需有方略。绝非逞一时血气之勇。兵部。”
“臣在！”兵部尚书连忙出列。
“即刻核实南疆军情细节，评估蛮妖兵力、装备、可能之战术，以及镇南关现有守军状况、粮草军械储备。朕要最详细的情报！”
“户部。”
“臣在。”户部尚书出列。
“统筹国库，计算现有钱粮，并拟定南疆战事初步预算及钱粮筹措、转运方案。朕知道艰难，但此战关乎国运，再难也要想办法！”
“工部、军器监，核查武库，督造军械，尤其是适合南疆山地作战的器械。”
“五军都督府，议定可能的南征主帅、副将人选，及需调动的兵马序列。”
殷邺一条条命令下达，条理清晰，瞬间将混乱的朝议拉回了务实的轨道。皇帝的态度已经明确：要打，但要打有准备之仗，打有把握之仗。
“至于遣使交涉……”殷邺眼中寒光一闪，“可以派。但不是去求和，是去质问，去谴责，去探查虚实。同时，告诉南疆那些还未参与暴动的部落，大殷的刀锋，只指向敢于噬人的野兽。何去何从，让他们自己掂量。”
这便是刚柔并济，既表明了决一死战的强硬态度，也不放弃分化瓦解敌人的政治手段。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应道。
殷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殷澈身上：“太子。”
“儿臣在。”殷澈出列躬身。
“你前次协理北境后勤，颇见章法。此次南疆战事，后勤转运更是重中之重，且地形复杂，困难更甚。你可有想法？”
顿时，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殷澈身上。有期待，有审视，也有隐晦的嫉妒与不满。
殷澈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父皇给他的机会，也是一次严峻的考验。南疆战事，必将牵扯朝中无数利益，后勤更是油水丰厚又责任重大的差事，不知多少人盯着。
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朗而沉稳：“回父皇，南疆山多林密，河网纵横，陆路转运艰难，漕运亦多险滩。儿臣以为，后勤之要，首在‘预’与‘分’。”
“哦？细细说来。”
“所谓‘预’，便是未雨绸缪。请户部、兵部与儿臣属下略通算学、地理之人合力，根据南疆地形、气候、现有存粮、预计兵力，建立数个不同的后勤需求模型。比如，若战事在三月内结束，需要多少粮草？若持续半年、一年，又需多少？不同季节、不同进军路线，对物资种类、数量的需求有何变化？有了预判，方能提前筹备，不至临阵慌乱。”
一些务实的老臣微微点头。这思路，倒是细致。
“所谓‘分’，便是分散风险，多路并进。官道运力有限且易被针对，可同时开辟或利用数条辅助路线。例如，征调或雇佣熟悉水道的民船，分段接力运输；在关键节点提前建立中转仓库，梯次向前线输送；甚至，可以考虑利用南疆本地部分归附的土司力量，由其负责部分短途人力运输，以粮盐布帛结算，既可节省运力，亦可拉拢地方。”
“此外，”殷澈继续道，“儿臣观南疆急报，蛮妖之中，似有懂得粗浅驱兽、御虫之术者。后勤运输，亦需防范此类袭扰。可招募或调配部分擅长应对毒虫瘴气、或懂得简单防护术法的医官、术士随军，并为重要粮队配备驱虫、解毒药物，乃至简易的预警符箓。”
他说的这些，有些是基于数据库中的后勤学和军事地理知识，有些则是根据本世界特点进行的合理推演。虽无惊人之语，但条条切中实际困难，思路开阔，考虑周全。
龙椅上，殷邺眼中的寒意稍褪，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个儿子，关键时刻，倒是不怯场，也有几分实干之才。
林维雍此时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太子殿下思虑周详，老臣亦觉可行。不过，南疆战事涉及重大，后勤调度千头万绪，殿下毕竟年轻，经验或有所欠缺。是否应由户部、兵部选派干练官员，组成联合督办司，统筹办理，殿下从旁协助学习为宜？”
这话听起来是为殷澈考虑，实则是想将后勤主导权从殷澈手中分走，至少是加以制衡。
殷澈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道：“林相所言极是。儿臣年幼识浅，正需向诸位大人学习。父皇，儿臣恳请，由朝廷选派能臣主持大局，儿臣愿领一具体之责，比如……负责京城至荆州段漕运的协调与新型运输工具试运行，或专司战地医疗物资的筹备与输送。定当尽心竭力，为前线将士略尽绵薄。”
他以退为进，不争总揽之权，只求一块能实实在在做出成绩、又能积累经验和人脉的具体领域。
殷邺深深看了殷澈一眼，又瞥了面色平静的林维雍一眼，心中已有计较。
“准奏。”殷邺道，“南疆后勤诸事，由户部左侍郎、兵部右侍郎牵头，五军都督府、工部协理，组成‘南征粮饷转运督办司’，统筹办理。太子殷澈，加为‘协理’，主要负责……新型军需研制试用及荆襄以北粮道协调之事。具体章程，内阁速议后报朕。”
“儿臣领旨！”殷澈与相关官员齐声应道。
朝议散去，气氛依旧沉重。南疆的烽火，已经烧到了帝国最敏感的神经上。
殷澈走出紫宸殿，感受到无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有来自军方将领的微微颔首，有来自文官的审视，也有来自林相一党成员的冰冷。
他知道，南疆战事的开启，将彻底改变京城的权力格局。商业上的争斗，在国战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又可能以另一种形式，被卷入更大的漩涡。
“殿下。”周淳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南疆事急，蛮妖凶残，非同小可。殿下肩上担子不轻，更需谨言慎行。林相方才之言，看似谦抑，实藏机锋。”
“学生明白。”殷澈点头，“多谢先生提醒。南疆战事，既是危机，也是机遇。学生会小心把握。”
他望向南方天空，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仿佛能感受到那里弥漫的血腥与烽烟。
“妖族以人为食……”殷澈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那么，这场战争，就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了。要么将他们打疼，打怕，赶回深山；要么……”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森寒的决意，已无需多言。
人族与妖族，在这南疆的土地上，注定要有一场血腥的碰撞。而他也将在这场国战之中，进一步崭露头角，积累资本，应对来自朝堂内外的更多明枪暗箭。
暴风雨，真的来了。而且，是夹杂着血雨腥风的、真正的战争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