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火光跳跃。
石蛮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台上,双眼紧闭,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
阿雅跪在石台边,双手紧紧握着石蛮的手。林远站在她身后,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目光扫过石蛮胸口的凸起。
麻嘎佝偻着背,站在火堆旁,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那本的笔记。他的指尖在那些模糊的字迹上划过,肩膀微微颤抖。一滴浑浊的泪水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前辈……”阿雅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求您,救救他。”
麻嘎合上笔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附髓蚀心蛊’,是‘月影噬魂蛊’的衍生毒物。阴毒,刁钻,已经和他的心脉长在了一起。”
阿雅的身体晃了一下。林远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没办法了吗?”林远问,声音低沉。
“有。”麻嘎的回答很干脆“要根除它,必须用更精纯的同源本命蛊力,钻进他的心脉,把它‘吃掉’,再引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没有‘月影噬魂蛊’。但我用一辈子修为,养出了‘星陨护心蛊’。它能做这件事。”
“但这么做,‘星陨护心蛊’会耗尽所有力量,连同我的命,一起搭进去。”麻嘎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是以命换命。用我的老命,换这小伙子的生机。”
山洞里一片死寂。
阿雅张了张嘴,眼泪流下来。她看着气息微弱的石蛮,又看向形如枯槁的麻嘎,。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哽咽着问。
麻嘎摇头:“除非下蛊之人亲自收回。或者,你们能找到传说中的‘大地之心’。否则,三天之内,蛊毒彻底爆发,他心脉尽碎,神仙难救。”
林远扶住阿雅肩膀的手收紧了些。他看向麻嘎,沉声问:“前辈,您……真的决定了吗?”
麻嘎咧开嘴,笑容凄惨:“我活了太久,守着这点东西,也守够了。这小子……是条汉子。这女娃,心性纯善,像她……而且,她带来了我师父的笔记。”他摩挲着笔记,“这,大概是天意。用我这条老命,换一个未来,值了。”
他看向阿雅:“女娃,你过来。”
阿雅抹了把眼泪,走到麻嘎面前。
麻嘎伸出干枯的手,拍了拍她的头:“替我,清理门户。阻止朗图。你,能做到吗?”
阿雅用力点头,泪水飞溅:“我能!我一定做到!”
“好。”麻嘎收回手,“准备仪式。我需要清净,不能受打扰。你们两个,守在洞口。”
……
山洞深处被清理出一片空地。麻嘎用银刀在地面刻下复杂的阵法,那些线条扭曲怪异,透着一股古老蛮荒的气息。他在几个关键节点摆上了奇特的石头和风干的草药。
石蛮被安置在阵法的中心。
麻嘎褪去上衣,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阿雅和林远退到洞口附近,屏住呼吸看着。
麻嘎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吟唱,地面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微光沿着线条流动。摆放在周围的石头和草药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晕。
气氛变得凝重而压抑。
突然他低吼一声,右手握住银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
“呃!”一声的闷哼。
刀尖入肉他用刀缓缓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身体剧烈颤抖,但他吟唱咒文的声音却陡然拔高!
一点柔和的光芒从他胸口的伤痕中透出。那光芒初时微弱但很快稳定下来,并且越来越亮。
一只蛊虫,从他心口的伤痕中缓缓钻出。
它的形态像一只微小的水晶甲虫,通体剔透,内部却仿佛蕴藏着一片缩小的星空,无数细碎的星辉在其中缓缓流转、明灭。它散发出纯净温暖的气息。
这就是“星陨护心蛊”。
麻嘎伸出食指,指向石台上一动不动的石蛮。
“去!”
“星陨护心蛊”周身星辉一闪,化作一道流萤般的柔和光带,倏地没入了石蛮的心口!
几乎在“星陨护心蛊”进入的瞬间,石蛮的身体猛地弓起!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脸上呈现出极度的痛苦。他心口那团青黑之气,骤然沸腾翻滚膨胀!黑色的细丝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与此同时,柔和星辉从青黑之气内部透射出来!
一场无声却凶险万分的厮杀,在石蛮的心脉深处展开。
“星陨护心蛊”化成的星辉光点扑向那些“附髓蚀心蛊”的黑色能量。星辉所过之处,黑色的细丝如同被灼烧般收缩断裂消散。
但“附髓蚀心蛊”异常顽固,它盘踞已久,早已与石蛮的部分心脉纠缠在一起。黑色的毒力不断反扑,一波波冲击着星辉构筑的防线。时而星辉大盛,将黑气压制下去一片;时而黑气翻涌,将星辉逼退几分。
石蛮的身体成了战场。他时而浑身冰冷,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狰狞凸起;时而又被一股暖流笼罩,脸色恢复一丝红润。他在极度的痛苦与短暂的舒缓间剧烈摇摆,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麻嘎站在仪式圈外,身体剧烈抖动。他的脸色已经从灰败转向苍白,嘴唇失去了所有颜色。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
阿雅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进了掌心,才没有哭出声。林远挡在她身前,身体紧绷,观察着仪式中的每一丝变化,同时警惕地注意着洞外的动静。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终于,“星陨护心蛊”的星辉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那团青黑之气被彻底打散、分割,然后被点点星辉包裹、吞噬、净化。最后一丝顽固的黑气被一道骤然闪亮的星芒彻底击碎、湮灭。
石蛮身体猛地一颤,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淤血,然后整个人彻底松弛下来,胸膛开始平稳地起伏,脸上的青黑之气尽去,虽然依旧苍白,却恢复了少许生机。
以此同时,麻嘎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胸口的伤痕处,那点微光彻底熄灭。
“前辈!”林远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麻嘎软倒的身体。
阿雅也扑了过来,跪倒在麻嘎身边:“前辈!”
麻嘎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呼吸平稳的石蛮,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然后,他看向泪流满面的阿雅,枯瘦的手动了动。
阿雅连忙握住他的手,那手冰冷得像冰块。
“几……天……”麻嘎的声音气若游丝,“我……还有……几天……时间……教你……”
……
接下来的几天里,山洞成了临时的传承之地。
石蛮在昏迷一天后苏醒过来,虽然极度虚弱,但蛊毒已除,性命无忧。他得知事情原委后,挣扎着要向麻嘎磕头,被麻嘎用眼神制止。
麻嘎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但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让阿雅将师父的笔记放在身边,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倾囊相授。
他没有力气演示,只能靠说。声音微弱,断断续续。
“看……这里……”他指着笔记上某个残缺的符号,“这……不是装饰……是‘封’诀的起手……能量……要这样走……”
他讲述各种蛊虫的习性、培育方法、相生相克之道。尤其是关于“月影噬魂蛊”及其衍生蛊毒的识别、克制与破解之法。
“朗图……走的……是掠夺的路子……用‘血饲’……强行提升……有伤天和……但……短期内……威力很强……”麻嘎咳嗽着,咳出的已是血沫,“对付他……不能硬拼……要找到……他力量转换的……节点……”
“记住……蛊……是工具……心……才是根本……守护之心……能催生……最强大的……蛊……”
阿雅寸步不离,眼睛布满血丝,但她听得无比专注,强行记忆着每一个细节。林远在一旁,不仅负责警戒,也用他带来的设备,尽可能记录下这些珍贵的知识,偶尔会提出一些关于能量运行原理的问题,麻嘎也会用最后的气力,从古老传承的角度给予解答。
石蛮则默默地承担起所有杂务,尽可能为阿雅和麻嘎创造好一点的环境。他看麻嘎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重。
第三天傍晚,麻嘎的气息已经微弱到极点。他示意阿雅扶他坐起来。
他让林远和石蛮守在洞口,不许回头。
山洞深处,只剩下他和阿雅。麻嘎盘膝坐好,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他的脸上泛起一种异样的潮红,这是回光返照。
他张开嘴,一点比之前黯淡了许多的星辉,伴随着一只几乎透明只有米粒大小的蛊虫幼虫,缓缓飘出,悬浮在他面前。
“这……是‘星陨护心蛊’……的……后代……”麻嘎的声音带着平静,“我……刚孕育出……它……还未认主……现在……传给你……”
他握住阿雅的手,引导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散发着微弱星辉的幼虫接引到她的掌心。幼虫接触到阿雅的皮肤,微微一亮,便悄无声息地融了进去。阿雅只感到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手臂流入心口,随即消失不见。
“此蛊……生于绝望……蕴含希望……”麻嘎的手冰冷,却用力握着阿雅,“它……是‘月影噬魂蛊’……的克星……因为它能……吞噬‘阴影’……反哺‘光明’……善用它……需要时……以心神呼唤……以精血喂养……”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阻止……朗图……清理……门户……守护……该守护的……”
话音渐渐低落,他握着阿雅的手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滑落。
麻嘎的头微微垂下,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痕迹,气息彻底断绝。
“师父——!”阿雅发出一声悲恸的哭喊,重重磕下头去。
……
山洞外,夜色深沉。
阿雅跪在麻嘎的坟前——一座用石头简单垒起的新坟。她已经哭了很久,眼睛红肿,。
林远和石蛮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许久,阿雅缓缓站起身。她擦干脸上的泪水,转过身,看向林远和石蛮。
“林远大哥,回去之后,把你收集到的所有线索,僰人悬棺的星图,蒲甘的壁画,吴哥的读数,还有我们审问到的信息,全部拿出来。”
“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地方,‘九黎天宫’。必须在朗图和基金会之前,找到‘大地之心’。”她的手掌按在心口,那里,一点微弱的星辉在她感知深处静静悬浮,“师父的传承,不能白费。朗图,必须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