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石蛮像一头灵敏的山豹,在几乎看不出路径的密林中穿梭,充分利用地形掩护。阿雅时不时停下,指尖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轻嗅,或是侧耳倾听风中传来的细微声响,引导队伍避开一些让她感觉“污浊”的区域。
林远则时刻关注着手中设备的变化。陈明制作的AR地图带有简单的动态预测功能,代表地热异常的那条红色“巨蟒”确实在以缓慢的速度向着他们之前所在的大致方向蠕动。这种基于数据的宏观视角,与阿雅凭借灵敏感知到的地下能量躁动相互印证。
连续跋涉了近两个小时,天色彻底黑透。石蛮找到一处岩洞,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进入,但内部空间尚可,易守难攻。
“在这里歇脚,天亮再走。”石蛮喘着粗气,用砍刀清理着洞口的荆棘,“夜里在林子里乱窜,死得更快。”
林元和阿雅两人挤进洞内,一股土腥气和霉味扑面而来。阿雅立刻从腰间布袋取出几颗草丸捏碎,撒在洞口,一股淡淡的辛辣气味散开,驱散了附近的小虫。
石蛮则像一尊铁塔般守在洞口,耳朵捕捉着山林间最细微的声响,手中的砍刀横在膝上,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阿雅蜷缩在洞穴较深处的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壁下,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巫族残卷摊在膝头。残卷的纸张泛黄脆硬,上面的字迹和图案混合着古老的苗文和抽象的符号,许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她翻到记载着“星路蕴灵”的部分,上面的配图是星辰与蜿蜒气流交织的图案,透着一股古奥的气息。
林远则靠在对面的岩壁上,再次打开了卫星电话,调出陈明传输过来的加密数据包——那是星图的初步分析结果。文件很大,传输时因信号不稳费了些周折,但本地保存完整。他点开文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陈明用专业天文软件还原的星图全景,旁边标注着复杂的经纬度坐标和星体标识。
“远哥,”数据开头是陈明留下的一段文字备注,“我用几个数据库交叉比对过了,这星图指向性非常明确,核心区域就是缅甸的蒲甘一带。但最邪门的是这个——”
文字下面附上了一张高亮对比图。星图的整体结构被线条勾勒出来,旁边并排放置着一个标准的dNA双螺旋结构模型。林远的瞳孔微微收缩——两者的形态相似度极高,螺旋的走向、旋转的角度,甚至某些关键节点的位置,几乎可以完美重叠。
“看到没?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星图,它更像是一种……生物编码?或者是某种信息结构图?”
林远立刻调出自己平板电脑上的建模软件,将陈明发来的星图原始数据导入。屏幕上的三维模型开始缓慢旋转,他快速输入一系列指令,分析其数学规律、几何对称性以及潜在的信息熵。运算结果跳出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这星图的结构确实呈现出惊人的高度有序性和信息压缩特征,其复杂程度和编码效率,远远超过自然形成的星体分布规律,反而更接近于遗传密码和复杂程序的底层逻辑架构。
“不是地图……是蓝图?或者……是传递信息的载体?”林远盯着屏幕上流转的螺旋光点,喃喃自语。
另一边,阿雅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她取出一小截暗紫色的线香,用火折子点燃,一股清冽的香气在洞内弥漫开来。她将线香插在面前的泥土里,双手平放在摊开的残卷之上,闭上双眼,调整呼吸,使之变得绵长而轻柔。
片刻的静默后,她开始低声吟唱。那并非任何已知的语言,旋律古怪而悠远,音节起伏间带着原始的韵律,这低吟在狭小的岩洞中回荡,与线香的烟雾缠绕,营造出一种神秘而肃穆的氛围。
石蛮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蹙,但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更加专注地监听洞外的动静。
林远也被这吟唱声吸引,抬头望去。在摇曳的香烟火光和屏幕的微光映照下,他惊讶地看到,随着阿雅的吟诵,那残卷上原本模糊的文字和图案,似乎隐隐有微光流动,尤其是那些星辰图案,竟与他们在青铜棺椁中看到的荧光星图产生了遥相呼应的光泽。阿雅的呼吸随着吟唱的深入而变得更加缓慢,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如同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在与遥远而庞大的存在建立连接。
她的吟唱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突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她睁开双眼,瞳孔深处有一抹血色光芒一闪而过,那光芒中充满了悲怆苍凉和巨大的愤怒。
“我看到……”阿雅带着颤抖的声音异常沙哑,“血……很多很多血……染红了大地,连天空都被映成了暗红色……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轰然倒下……他倒下时,山崩地裂,江河倒流……无数的人,穿着古老的服饰,在哭泣、在逃亡……那股悲伤和愤怒……”
“是蚩尤。”洞口的石蛮脸色凝重地开口,“老祖宗战败的场景。我们苗人古歌里世代传唱,就是这般景象。” 他的眼神中流露敬畏与悲悯。
林远心中巨震。历史的尘埃与神话的迷雾,在这一刻似乎被阿雅的感知拨开了一角。他立刻将平板电脑转向阿雅,屏幕正显示着那个与dNA双螺旋对比的星图结构:“阿雅,你看这个!陈明的数据分析显示,这星图的结构类似生物的遗传密码!”
阿雅的目光从涣散中逐渐聚焦,凝视着屏幕上旋转的螺旋星图。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向星图螺旋结构的中心区域,那里光点最为密集,能量线条也最为复杂:“这里……能量的流动……非常异常。很悲伤,很愤怒……像是一条奔涌的大河被硬生生斩断,所有的情绪和记忆都被堵塞淤积在这里……这段‘河流’……”
科学与玄学,理性与直觉,两种截然不同的认知体系,在此刻惊人地指向了同一个核心。
林远深吸一口气让声音保持冷静:“陈明传给我的的数据显示,这星图的结构具有生物信息载体的特征,可能编码着某种庞大的信息。而你的感知……它似乎印证了这一点,这星图不仅指示方位,它本身就像是一个‘存储器’,记录着上古某个重大事件——尤其是蚩尤战败那一刻——所产生的巨大能量冲击和强烈的情感印记?”
阿雅缓缓点头,指尖轻轻拂过残卷上“星路蕴灵,魂印其上”那几个古拙的字迹,低声道:“残卷里是这么说的。星辰的轨迹不仅能指引方向,强大的灵魂和情感,尤其是像始祖战败那样惊天动地的事件,其爆发的能量和意念,也能在宇宙的能量场中留下深刻的印记。这星图,不光是去蒲甘的地图,它本身……就是一段活着的历史,一个……承载着记忆和能量的‘灵体’。”
“活着的记录……灵体……”林远重复着这些充满玄学色彩的词汇,大脑却在飞速进行科学类比——高密度信息存储、能量场印记、甚至可能是基于量子纠缠或未知物理效应的“全息记录”。“黑苗如此执着于寻找‘蚩尤真身’,难道不仅仅是寻找一具强大的尸骸或者某种力量源泉?他们是想获取这段被星图记录下来的……‘存在本身’?或者说,是想破解并操控这段蕴含着上古战神陨落时巨大能量的‘记忆信息包’?”
这个推测让三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如果星图本身就是一个承载着上古力量与意识的“信息实体”,那么黑苗试图破解和操控它的行为,其危险程度和不可预知性,将远超单纯的寻找遗物或复活尸体。这无异于试图打开一个装满远古幽灵和毁灭能量的潘多拉魔盒。
“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不仅要阻止他们拿到可能存在于蒲甘的实物,更要阻止他们完全破解星图本身所蕴含的秘密。”
石蛮重重哼了一声,接口道:“没错。对付这种牵扯到上古尸骸和邪门能量的东西,光靠你们的铁疙瘩和推算不够稳妥。我得回一趟祖祠,去取我们赶尸一脉代代相传的‘镇尸锣’。”他拍了拍身边的砍刀,“这玩意儿砍行尸还行,但真要遇上被黑苗用邪术引动的、带上了蚩尤煞气的古尸,还得靠祖传的法器来镇住那股阴邪尸气。镇尸锣一响,能震荡地脉,安抚凶煞,再厉害的尸傀也得趴下。”
阿雅闻言,轻轻点头:“镇尸锣……我听师父提起过,说是辰州符法一脉的至宝,声震百里,能安地脉,荡邪祟。”
石蛮脸上露出一丝近乎骄傲的神色,但很快被凝重取代:“没错。镇尸锣一响,任他多凶的尸傀,也得趴下。师父当年……”他顿了顿,眼神黯淡了一瞬,“就是靠着这面锣,在尸潮里护住了寨子。”
林远没有立刻反对。他见识过石蛮用符纸对付行尸的手段,简单直接却有效。这镇尸锣既然被石蛮如此看重,必然有其道理。在未知的蒲甘,多一层保障总是好的。“需要多久?”他问。
“祖祠离这不远,抄近道,天亮前能打个来回。”石蛮计算了一下时间。
“好。那你负责取锣。阿雅,你呢?我们需要准备什么?”林远转向阿雅。
阿雅从腰间布袋里取出几个小瓶,看了看:“蒲甘那边又湿热,蛊虫滋生,黑苗肯定布下了无数蛊毒陷阱。我需要采集雷公山特有的晨露,配合几味草药,在天亮前炼制一些解毒丹。普通的蛊毒应该能应付。”
“采集晨露有危险吗?”林远追问。
“就在这附近,我知道一处泉眼,雾气萦绕,晨露纯净。小心些,问题不大。”阿雅语气平静,显然对此很有经验。
林远点头,迅速做出安排:“那我负责规划前往蒲甘的路线,尽量避开黑苗可能埋伏的区域。同时联系陈明,让他提供最新的卫星图像和地热异常数据,看看黑苗的动向。我们天亮后,等石蛮回来,阿雅的药准备好,就立刻出发。”
分工明确,三人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