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窟”比秦政想象的还要深邃，黑暗，并且嘈杂。
巨大的废弃管道内部，被粗糙地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劣质烟草、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墙壁上镶嵌着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管，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扭曲而狂热的面孔。
中央是一个被高强度合金栅栏围起来的圆形场地，那就是拳台。台面上沾满了深褐色的、无法完全清洗干净的血污，诉说着这里的残酷。周围的看台上挤满了人，有衣着破烂的贫民窟居民，也有少数穿着体面、来寻找刺激的上层人士，他们挥舞着手中的信用点凭证或下注单，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打死他！铁爪！撕碎那个废物！”
“上啊！野狗！咬断他的脖子！”
秦政缩在入口处的阴影里，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震耳欲聋的噪音让他头皮发麻，空气中狂乱的因子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紧紧攥着手里那张刚刚签下的、用他潦草笔迹按了手印的电子生死状，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新来的？”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胳膊上是杂乱线路纹身的光头壮汉走了过来，他是这里的拳场管理人，外号“屠夫”。他上下打量着秦政，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瘦得跟柴火似的，能挨几下？想清楚了，上了台，死活不论。”
“我……需要钱。”秦政的声音有些干涩。
“哼，来这儿的谁不需要钱？”屠夫嗤笑一声，指了指旁边一个闪烁着红光的扫描仪，“过去，测一下基础数据。别想着隐瞒，我们这儿不欢迎废物，但也讨厌不知死活的蠢货。”
秦政走到扫描仪前，一道红光扫过他的身体。旁边的屏幕上跳出几行简陋的数据：
【骨骼密度：低于标准】
【肌肉强度：低于标准】
【神经反应：普通】
【义体改造率：0%】
【综合评级：F-（极低风险）】
“F-？哈！”屠夫看着数据，乐了，“纯天然的原装货？小子，你是来找死的吧？也好，正好给‘铁爪’热热身。”
他不由分说，将一个写着“野狗”的简陋金属号码牌塞到秦政手里。“你的代号，也是你今晚的赔率，1赔20！赢了，你能拿五十信用点。输了……”屠夫咧嘴，露出满口黄牙，“医疗费自理，或者直接扔进废料处理厂。”
五十信用点！正好是妹妹下一次的药费。秦政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死死捏住那块冰冷的号码牌，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下一场！‘铁爪’对‘野狗’！”广播里响起主持人煽动性的声音，“让我们欢迎，拥有百分之十五右臂机械义体改造、三连胜的‘铁爪’！”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上拳台，他赤裸着上身，右臂从肩膀开始，完全被一只闪烁着金属寒光、前端是巨大钳状结构的机械义肢所取代。他狞笑着，活动着那只“铁爪”，金属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看台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而他的对手是——”主持人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戏谑，“一个纯天然的、评级F-的……‘野狗’！”
当秦政被屠夫粗暴地推上拳台时，迎接他的是震天的嘘声和哄笑。
“搞什么？送死吗？”
“退钱！这有什么好看的！”
“铁爪，一招解决他！”
秦政站在台上，刺眼的聚光灯让他有些眩晕。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对面那个男人的压迫感，那冰冷的金属义肢，那充满杀气的眼神。周围的哄笑和嘘声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耳膜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噪音隔绝在外，目光死死锁定在“铁爪”身上，摆出了一个从街头打架中学来的、不成章法的防御姿势。
“小崽子，”“铁爪”舔了舔嘴唇，声音通过劣质的扩音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我会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捏碎！”
话音未落，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前冲，那只机械铁爪带着恶风，直直地朝着秦政的面门抓来！速度并不算特别快，但力量极大，若是被抓住，头骨恐怕会像鸡蛋一样碎裂。
秦政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让他向侧后方猛地一跳，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铁爪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风压让他脸颊生疼。
“哦？还挺灵活？”铁爪一击落空，有些意外，随即转化为被挑衅的愤怒。他挥舞着铁爪，连续发动攻击，或抓或砸，攻势如同狂风暴雨。
秦政根本不敢硬接，只能凭借瘦削身体带来的灵活性和在垃圾堆里摸爬滚打练就的反应，在狭小的拳台上狼狈地躲闪、翻滚。铁爪每一次砸在合金地面上，都发出沉闷的巨响，留下清晰的凹痕。
台下的嘘声更大了。
“野狗！你只会跑吗？”
“铁爪，玩够了吧，解决他！”
秦政充耳不闻，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躲避上。但他的体力在飞速消耗，小腿上之前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抓到你了！”
铁爪看准一个破绽，巨大的金属钳子猛地合拢，虽然没有夹住秦政的身体，却“咔嚓”一声，将他用来格挡的左臂衣袖连同下面的一层皮肉牢牢夹住！
剧痛瞬间传来！秦政甚至能听到自己臂骨在金属钳巨力下发出的哀鸣。
“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被铁爪巨大的力量抡了起来，狠狠砸在冰冷的合金栅栏上！
“砰！”
后背传来骨头几乎散架的剧痛，内脏仿佛都移了位。秦政眼前一黑，哇地吐出一口带着腥味的酸水。
“废物！”铁爪狞笑着，将秦政像破布娃娃一样提起来，再次狠狠掼向地面！
“砰！”
这一次，秦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碎了。鲜血从口鼻中溢出，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嗡鸣和台下疯狂的叫好声。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不能……
小雨……还在等着我……
那五十信用点……药……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混合着剧烈的疼痛，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爆发。他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在被铁爪再次提起的瞬间，他唯一能动的右手，猛地抓住了铁爪义肢和血肉肩膀连接处的那一圈裸露的线路和接口！
那里通常是义体最脆弱的地方！
“嗯？”铁爪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垂死的小子还能反抗。
秦政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用尽全身的力气，五指狠狠抠进那些线路之中，猛地一扯！
“噼里啪啦——”
一阵电火花从接口处爆开！铁爪整条义臂的动作瞬间一僵，钳制着秦政的力道微微一松。
就是现在！
秦政如同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猛地向下一沉，挣脱了钳制，同时右腿用尽全力，狠狠踢向铁爪毫无防护的膝盖侧面！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啊！”铁爪发出一声惨叫，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单膝跪倒在地。他那条失控的机械臂胡乱地挥舞着，反而成了阻碍。
秦政落地，一个踉跄几乎摔倒。他左臂软软垂下，剧痛钻心，口鼻都在溢血，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野火般的求生欲。他没有任何犹豫，如同真正的野狗扑食，合身撞进铁爪的怀里，脑袋狠狠撞向对方的下巴！
“咚！”
铁爪被撞得头晕眼花。
秦政趁机用还能动的右手，抓起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一小截断裂金属杆，对着铁爪义肢和肩膀连接处那还在冒电火花的缺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捅了进去！
“滋——啦——！”
更强烈的电火花爆开，甚至冒出了一股黑烟。铁爪的机械臂彻底瘫痪，垂落下来，他本人也翻着白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最终轰然倒地，不再动弹。
整个“蛇窟”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那个瘦弱的、评级F-的、本该被轻松碾死的“野狗”，竟然……赢了？
随即，更大的声浪爆发开来，有愤怒的咒骂，有意外的惊呼，也有少数押了冷门的人狂喜的嚎叫。
秦政拄着那截金属杆，勉强站立着，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鲜血和汗水混合在一起，从他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他看着倒地不起的铁爪，又看了看台下那些疯狂的面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他赢了。
他活下来了。
屠夫走上台，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秦政，又检查了一下铁爪的情况，然后举起秦政那唯一还能动的右手，高声宣布：“胜者——‘野狗’！”
没有掌声，只有各种复杂的喧嚣。
秦政挣脱开屠夫的手，踉跄着走到他面前，声音嘶哑：“我的……钱……”
屠夫皱了皱眉，但还是从怀里点出五十个信用点的硬币，扔给秦政。“拿去。小子，算你命大。还想打吗？下一场给你安排个弱点……”
秦政没有回答，他只是艰难地弯下腰，一枚一枚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信用点捡起来，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无视了身后的一切，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拳台，朝着“蛇窟”的出口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背后的喧嚣和光影渐渐远去，前方是通往锈水镇地面的、漫长而黑暗的通道。
他赢了五十信用点。
但他付出的代价，是半条命。
走出“蛇窟”，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贫民窟特有的污浊气息吹拂在他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也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和满身的伤痕。
这样下去不行。
一次五十信用点，还不够一次重伤的医疗费。而且，下一次，他未必还有这样的运气。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缓缓淹没上来。他刚刚用命搏来的一线生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抬起头，望向窝棚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就在这极致的疲惫与绝望中，一种异样的感觉，突兀地在他体内升起。
并非来自外伤的剧痛，而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诡异的灼烧感。
起初很微弱，像是错觉。但很快，那灼烧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火焰，从他身体的最深处被点燃，开始沿着血管、神经，向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呃……啊……”
秦政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滑倒在地。这感觉比刚才拳台上的任何伤痛都要猛烈，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撕裂与重构！他的视野开始扭曲，耳边响起高频的、无法理解的嗡鸣。
一股庞大、古老、仿佛来自星海彼岸的冰冷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了他的意识！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低于临界值……】
【检测到强烈生存意志……符合绑定条件……】
【能量汲取中……源自“未知核心”……】
【神骸器官合成系统……启动……】
【正在扫描宿主身体状态……】
【损伤评估：左臂尺骨骨裂，多处软组织挫伤，内脏轻微出血，中度脑震荡……】
【启动紧急修复程序……】
“这是……什么……”秦政的意识在信息的狂潮中载沉载浮，几乎要崩溃。
他“看”到，自己的体内仿佛出现了一个微型的、由无数复杂光丝构成的漩涡。空气中弥漫的、微不可察的辐射能，脚下大地深处游离的微弱地热能，甚至是他体内淤积的血液和坏死的细胞，都化作丝丝缕缕的能量，被那漩涡贪婪地汲取、转化。
一股清凉的、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暖流，从漩涡中心涌出，开始冲刷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左臂骨裂处传来麻痒的感觉，内脏的疼痛在迅速减轻，额头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这超乎理解的一幕，让他忘记了疼痛，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信息流渐渐平息，体内的灼烧感和修复的暖流也缓缓退去。嗡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却又直接响彻在他脑海深处的声音：
【初始修复完成。】
【欢迎使用神骸器官合成系统，宿主：秦政。】
【当前可用能量单位：3（基础）】
【新手引导开启：请收集“变异生物活性组织”及“基础金属材料”，尝试合成您的第一个神骸器官。】
秦政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但身体虽然依旧虚弱，那些足以让他行动困难的剧痛，竟然真的减轻了大半！他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左臂，虽然还使不上力，但至少不再是钻心的疼痛。
不是梦！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惊骇、茫然，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弱却无比炽烈的光芒。
系统？
神骸器官合成？
他不太明白这些词意味着什么，但他清晰地记得那修复身体的神奇力量，以及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些关于材料、能量、合成路径的模糊知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不远处垃圾堆的方向，那里，有他熟悉的“材料”——变异鼠。
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五十个染血的信用点，又感受着体内残余的那丝奇异暖流，秦政的心中，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破开了绝望的阴霾，疯狂滋生。
他似乎……找到了一条真正能够活下去，能够拯救妹妹的路了。
一条通往未知，却充满无限可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