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集市核心区的感觉，就像走进一张正在收紧的蛛网。
秦政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感明显增强了。原本懒散的守卫现在站得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每一个路过的人。一些店铺提前关门，店主忙着搬运货物，仿佛预感到风暴将至。
“格里克在清洗。”线虫压低声音说，他的眼睛盯着个人终端上滚动的数据流，“我黑进了几个公共监控节点，过去两小时里，至少发生了七起‘意外死亡’。死者都是疑似星海旅者眼线的人，死亡方式很‘自然’——缺氧窒息、机械故障、甚至食物中毒。”
“他在销毁证据。”秦政面无表情，“看来霍恩的警告没错，格里克和帝国军方有联系。他不想让创世纪的人抓到把柄。”
“那我们还要和他交易吗？”
“交易。但要多留个心眼。”
两人首先前往“齿轮天堂”。这是格里克的地盘，但秦政不打算直接去王座间——那里太显眼，如果格里克真有二心，在王座间动手最方便。
他选择了一个折中地点：齿轮天堂三层的“中立交易区”。这里由三大势力共同管理，禁止私斗，违反者会被三方联手清除。即使格里克想搞小动作，在这里也会有所顾忌。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一家咖啡馆——如果那种用速溶咖啡粉和回收水冲泡的褐色液体能算咖啡的话。店里很冷清，只有角落坐着几个看起来像情报贩子的人，低声交换着信息。
秦政和线虫选了个靠墙的位置。十分钟后，格里克来了。
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跟着两个贴身护卫，但护卫留在门口，格里克自己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东西带来了？”他开门见山。
秦政拿出一个数据存储器，推过去：“霍恩所有的研究数据，包括完美原始基因分析、秩序融合实验记录、还有他从方舟废墟找到的一些...零散资料。”
格里克接过存储器，插入随身终端。快速浏览后，他点点头：“价值足够。那么，按照约定...”
他也拿出一个数据芯片：“这是暗窗的精确坐标，以及窗口开启的时间预测模型。另外，附赠一份‘遗忘星海异常现象分布图’——我自己整理的，比市面上能买到的详细百分之四十。”
交易完成。但秦政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一件事。”他看着格里克，“霍恩临死前说，你和帝国军方还有联系。我们的一举一动，你都会上报。”
格里克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所以？”
“所以我想知道，你会把今天的交易上报吗？”
沉默。
咖啡馆里只剩下劣质音响播放的模糊音乐声。
几秒后，格里克笑了：“秦政，你知道在漂流集市生存的第一法则是什么吗？”
“利益至上？”
“不，是‘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格里克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和军方有联系，没错。但我同时也和星火残部有交易，和墨影那疯子有默契，甚至...和创世纪公司里某些‘不满现状’的人有秘密渠道。”
他靠回椅背：“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帝国军方内部有派系斗争，创世纪公司也不是铁板一块。我上报什么，不上报什么，取决于什么对我最有利。”
“那现在什么对你最有利？”
“你们成功离开，进入遗忘星海，然后...”格里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给创世纪制造足够大的麻烦。你们闹得越大，他们在遗忘星海的注意力就越分散，我这边就越安全。毕竟，一个忙着追捕逃犯的公司，就没那么多精力来‘整顿’法外之地了，不是吗？”
很现实的逻辑。秦政相信了七分。
“最后一个问题：墨影那边，你有什么建议？”
“那疯子...”格里克想了想，“他手里确实有你们需要的东西。但他性格多疑，而且最近状态很不稳定——据说他收到消息，创世纪在遗忘星海的某个前哨站里，关押着一个‘特殊实验体’。墨影怀疑那是他儿子，虽然官方记录那孩子早就死了。”
他顿了顿：“如果你能用这个情报和他交易，成功率会高得多。但我必须警告你，墨影的精神状态...有时正常，有时会陷入偏执和妄想。和他打交道，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知道了。谢谢。”
秦政起身准备离开。格里克突然叫住他。
“秦政。”
“嗯？”
“活着进入伊甸。”格里克的表情难得严肃，“然后...毁了那鬼地方。有些东西，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秦政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我会的。”
离开咖啡馆，下一站是“铁棺诊所”——或者说，诊所的废墟。
霍恩的自爆摧毁了主体建筑，但根据格里克提供的信息，墨影在诊所地下有一个秘密安全屋，爆炸后他很可能转移到了那里。
果然，在废墟边缘的一个隐蔽通风口，秦政发现了新鲜的血迹和脚印。
他让线虫留在外面警戒，自己独自下去。
地下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挂着老旧的应急灯，灯光昏暗。走了大约五十米，前方出现一扇金属门。
门没锁。
秦政推门进去。
里面是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堆满了数据板和纸质文件。房间中央，一个瘦削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
听到动静，轮椅缓缓转过来。
墨影。
秦政第一次看清这位“鬼市主人”的真容。
那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左眼是机械义眼，右眼则布满血丝。他的身体似乎很虚弱，膝盖上盖着毛毯，毯子下露出机械义肢的轮廓。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
那种混合了疯狂、绝望、仇恨和最后一丝希望的眼神，像即将熄灭的炭火里最后一点火星。
“霍恩死了。”墨影开口，声音沙哑。
“你知道了？”
“我知道很多事情。”墨影咳嗽几声，“比如你们被探测器追踪，创世纪部队六小时后抵达。比如你们需要基因训练资料，需要进入伊甸的方法。还比如...”
他盯着秦政：“你们手里有关于我儿子的情报。”
秦政心中凛然。格里克才刚告诉他这件事，墨影就已经知道了。这老狐狸的情报网，果然可怕。
“我的确听到一些传闻。”秦政谨慎地说，“但无法确认真假。”
“说。”
“创世纪在遗忘星海深处有一个秘密前哨站，代号‘沉默教堂’。那里关押着一些特殊实验体，包括...二十三年前被抓走的‘星火组织成员家属’。”
墨影的机械义眼疯狂闪烁，右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金属手指在扶手上留下凹痕。
“具体位置？”
“我不知道。但霍恩的数据芯片里，可能有线索。”秦政拿出芯片，“作为交换，我需要两样东西：完美原始基因的能力训练资料，以及...你掌握的关于‘伊甸警告’的解读。”
“‘勿信光’？”墨影冷笑，“那根本不是警告，是求救。”
“求救？”
“对。”墨影控制轮椅滑到墙边，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本泛黄的笔记，“这是我从一艘前文明飞船残骸里找到的航行日志。日志最后一页，写着那段警告。但完整的原文是...”
他翻开笔记，念道：
“非庇护所...危机...暗面...协议低语...侵蚀...钥匙方可进入核心...勿信光...光会吞噬...”
墨影抬头：“看到区别了吗？公开流传的版本少了最后三个字——‘光会吞噬’。那根本不是警告访客，而是伊甸内部的幸存者在向外求救。‘光’指的是某种东西，它会吞噬进入者。”
秦政接过笔记。纸页上的文字确实如墨影所说，末尾有被刻意涂抹的痕迹，但仔细看能辨认出“吞噬”的字样。
“你认为‘光’是什么？”
“两种可能。”墨影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是伊甸的防御系统，某种能量生命体或AI，会攻击所有未授权的进入者。第二...”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就是‘协议’本身。或者说，协议在伊甸内部具现化的形态。”
这个猜测让秦政脊背发凉。
如果协议已经侵蚀了伊甸，那他们进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但你还是要去，对吧？”墨影看穿了他的想法，“因为那里可能有你父母留下的答案，有对抗协议的关键。就像我，明知儿子可能已经死了，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希望...”
老人苦笑着摇头，从轮椅下方取出一个金属盒，打开。
里面是几块数据晶体，和一本手写的小册子。
“训练资料都在这里。包括前文明关于基因能力开发的完整理论体系，十七种训练方法，还有我这些年收集的实战案例。”墨影说，“至于‘沉默教堂’的情报...如果你在遗忘星海找到任何线索，答应我，去确认一下。如果那孩子真的还活着...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
“告诉他...”墨影闭上眼睛，声音颤抖，“爸爸从来没放弃找他。还有...对不起。”
秦政接过金属盒，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交易完成。但就在秦政准备离开时，墨影又叫住了他。
“还有一样东西，免费送你。”
他递过来一块金属板——正是之前格里克提到过的、刻有未知文字的金属板。
“这上面的文字，我研究了二十年，只破译出一部分。”墨影说，“它记载的是前文明关于‘混沌生命体’的禁忌实验。其中提到，要完全激活混沌属性，需要三种材料：‘星尘结晶’你已经有了；‘活性星髓’在伊甸内部可能找到；而第三种...”
他指向金属板上的一个符号：“‘虚空之血’。那东西只在维度裂隙深处存在，是秩序与混沌碰撞产生的奇特性物质。如果你将来有机会遇到...收集一些。它可能是你对抗协议的关键。”
秦政收下金属板。系统立刻开始扫描。
【检测到未知文字...正在解析...】
【解析进度1%...发现关键词：混沌、虚空、进化、枷锁...】
【建议：获取更多样本以提高解析精度】
“谢谢。”秦政真诚地说。
墨影摆摆手，轮椅转回去，重新背对门口。“走吧。趁创世纪的人还没到，赶紧离开。如果...如果你真的在沉默教堂找到我儿子，告诉他...”
他没有说完。
秦政也没有再问。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门。
回到地面，线虫正在焦急等待。
“老大！刚收到莎莉的消息，灰鳍号的跃迁引擎预热完成了，随时可以走。另外...”他压低声音，“集市外层出现不明飞船，不是创世纪的制式战舰，但能量特征很强。格里克的人正在调查，但我觉得不对劲。”
“坐标？”
线虫报出一个位置。秦政调出地图，那是集市外围的一个废弃对接舱，平时很少有人去。
“走，去看看。”
两人悄悄摸过去。距离目标还有一百米时，秦政停下了。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秩序能量波动】
【检测到空间扭曲现象】
【警告：检测到维度裂隙开启征兆】
维度裂隙？在这种地方？
秦政让线虫留在原地，自己潜行靠近。他从通风管道爬到目标舱段上方，透过缝隙向下看。
舱内，五个穿着星海旅者防护服的人正在忙碌。他们布置了一个复杂的能量阵列，阵列中央悬浮着一颗银色的棱晶。棱晶正在高频振动，每次振动都会在空气中撕裂出细微的黑色裂缝。
“快点！裂隙稳定器只能维持三分钟！”一个领头的人催促，“必须在创世纪主力抵达前完成传送！”
“坐标确认：沉默教堂前哨站。能量供应充足，可以开始。”
“启动！”
棱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光芒中，一道黑色的裂缝缓缓张开，裂缝另一头是扭曲的光影，隐约能看到建筑的轮廓。
维度传送门。这些家伙想逃跑，而且是直接逃往遗忘星海深处的秘密前哨站。
秦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这个传送门能通往沉默教堂...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以借此提前进入遗忘星海，避开创世纪的追捕？
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秒就被否决了。太冒险了。传送门另一头什么情况完全未知，而且星海旅者的人肯定有防备。
不过...
他看向那颗银色棱晶。那东西能稳定维度裂隙，显然是高级科技。如果能拿到...
“线虫，”他通过加密频道低声说，“准备电子干扰，十秒后瘫痪他们的设备。然后我们抢了那颗棱晶就跑。”
“明白！”
倒计时开始。
十。
星海旅者的人开始排队进入传送门。
九。
秦政从通风口跃下，落地无声。
八。
他激活【潜影变色龙皮肤】，身形融入环境。
七。
距离最近的守卫只有五米。
六。
线虫开始骇入对方的通讯频段。
五。
传送门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四。
领头的人察觉异常：“等等！能量读数不对——”
三。
“就是现在！”
线虫释放了强电磁脉冲。
舱内所有电子设备瞬间失灵，灯光熄灭，只有传送门和棱晶还在靠自身能量维持。星海旅者们陷入混乱。
二。
秦政动了。他像一道影子冲向能量阵列，振动刀斩断连接棱晶的能量导管，左手抓向棱晶——
“敌袭！”有人反应过来，举枪射击。
一。
秦政抓住棱晶，同时侧身避开能量束。棱晶入手冰凉，内部有狂暴的能量在奔涌。
零。
传送门剧烈震荡，开始崩塌。
“撤！”秦政大吼，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星海旅者的怒吼和射击声。但崩塌的传送门产生了强大的吸力，将他们拖向裂隙深处。
秦政冲出舱门，线虫已经启动了悬浮摩托——那是从格里克那里“借”的。
“快！”
两人跳上摩托，全速逃离。身后，舱段在维度裂隙崩塌的余波中解体，化作太空垃圾。
五分钟后，他们抵达灰鳍号停泊的隐秘码头。
莎莉已经在登船舱口等待，看到他们回来，明显松了口气。
“东西都拿到了？”
“都拿到了。”秦政跳下摩托，“跃迁准备？”
“完成。随时可以走。”
“那就走。”秦政最后看了一眼漂流集市。这座肮脏、混乱、但充满生机的法外之地，在恒星的光芒下缓缓旋转。
“坐标设定：遗忘星海边缘，预设集结点。出发。”
灰鳍号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船体缓缓脱离码头，驶向深空。
而在他们身后，漂流集市的某个监控室里，格里克看着屏幕上的跃迁轨迹，露出复杂的笑容。
“祝你好运，小子。”他低声说，“把那些混蛋的天，捅个窟窿出来。”
然后他按下通讯器：“通知帝国军方第七舰队，目标已按计划进入遗忘星海区域。另外...把我们在创世纪内部的线人名单，匿名发送给‘星火’残部。是时候，让水更浑一点了。”
战争，才刚刚开始。